他心目中,就算是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妖族这些年的不景气,大约还是因为月萧原这个妖王的缘故。
要说几年前,妖王身边的霍六,在妖族意欲与天族交好的时候,玷污了和平密诏。妖王不但没有严惩霍六,还为其划分领地,赐予密宝。妖界谁人不嗤之以鼻?妖王不近贤才而近小人,不进老臣却培养新臣,着实令很多族长寒心了。
说到底还是新王忌那些崇尚惮旧制的族长不服他罢了,不然哪来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连老妖皇和楼笙这样的老人和孩童都忌惮着?他不但怕月霓虹、怕月楼笙,更怕月家和更多尊崇旧制的族人。
南信满越想越投入,竟忘了身边的月楼笙。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思的时候,楼笙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满眼都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
只这一眼,她迅速捏了诀,隐身而去。
等到片刻后南信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还哪有月楼笙。
他傻了眼,感应之后一无所获。他叫了几句楼笙,又觉得自己无趣。
上次月霓虹遭受偷袭的时候,妖王做足了戏码。他左一口“母后”,右一口“母亲”的,先是送去仙品“人鱼泪”,安抚了受惊的月霓虹,又是为月霓虹修建书阁,又是在月霓虹住的楼阁附近设置了抵挡灵力窥探的结界。这戏份做下来,还安抚了不少老臣的心。
如今南信满虽感应不到楼笙,但却丝毫不慌张。因为他心底知道,楼笙定是回到她阿婆那里去了。
妖界境内,无数高耸的城墙,阻隔了一座座高楼。此时王宫的一个角落,是一处地势较低的行宫。行宫之内无交头接耳,无嬉笑打闹,只安静极了。如若安坐其中,耳边便是泉水的窸窣。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吹乱了庭院里这人的鬓发也不打紧。
“今日又在看书?”一个男人的声音平白无故地响起。
原本坐在亭子里看书的霖琊此刻猛地抬起头来,一阵惊吓过后,霖琊整理了书页,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人。
“又?”霖琊没好气地反问道,心想:这世上还真稀奇,竟有这种偷窥老太婆生活的人存在。
这家伙姓炎名晔,是个无赖。且名字一念出来,就让人反应过来,这人是个魔族,奈何过去100年,霖琊是什么也没记住,光记住这六界的八卦——炎是魔族少有的姓氏,并且,霖琊还知道,魔族的王室,也是炎姓。不过至于这炎晔具体是谁,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她也没问就是咯……她不想知道。
“霓虹……”炎晔叫她。
霖琊只冷冷嗤笑一声:“公子真是雅兴,没几日就往我老太婆这里跑……”
真是瑞贝卡貌相,炎晔看上去这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竟然打趣:“姑娘说笑了,还不是因为你故事讲的生动趣味?”
这马屁算是拍对地方了,霖琊一直爱讲故事,这两三年,炎晔经常无视所有的结界跨入她这里,偶尔还留下几个攻击的痕迹,叫妖王觉得刺杀属实。
霖琊住的地方叫楠漱苑,是个小城堡,城堡这两年也是维修不断了。
“要不我下次,直接将你的肉身毁掉,然后将你的灵魂就留在我身边。你就对你那女婿说,月族并无造反之意,叫他好生待楼笙不就好了?”炎晔出馊主意,“反正你也不过暂时住在这身躯里,历史上的老妖皇早就死了……就因为你,妖族大乱倒发生的慢了。”
他话音刚落,霖琊就已经白了他一眼:“你不懂,楼笙现在是我的孙女……如今我就是月霓虹,我必须护她周全……而且我这几年也看了不少秘籍,还是很有用的……你要是敢杀我,我就不给你讲故事了。”说完,她已经转过身去,继续看书,完全不理睬他了。
霖琊心里也发虚。
毕竟这炎晔对自己还算坦诚,又和自己一起,在这禁制里渡过了两年多。她慢慢与他成为朋友,给他讲些话本。这么个奉承自己的人存在,还是挺稀奇的。
“你要是敢杀了我,我就不给你讲故事了……”霖琊的耳中忽然回响起这句话,莫名觉得有些搞笑。
一旁的炎晔按捺不住了:“笑得这么开心?我刚刚看到你的小孙女楼笙哭哭啼啼地跑入厢房去了。”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伸手去捏了捏霖琊的脸。
霖琊觉得脸上奇怪的触感,如何她一巴掌打掉了那只手。
她正担心着,可是炎晔却不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靠过来就像将她提起来,像是哄孩子般,提着她转起了圈。
霖琊满脸通红,即便半身不遂,此刻晕头转向,她还是扯着个嗓子叫道:“你做什么?叫别人看见了,你就是刺杀妖皇的罪人。”
……霖琊,不喜欢这样。
可霖琊这句话却说到炎晔的心头去了:“叫他们看看啊……最好叫月萧原那厮也看看,如何他对我的身份也起疑心,最后查明我也是月家的人。坐实了你勾结月家,他一定不会放过月楼笙。”
霖琊气愤——这炎晔,她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半晌,闹也闹了,霖琊趴在凉亭的桌面上,只觉得老胳膊老腿就像是要断掉一样。
炎晔是个很强大的人,即便是在禁制里,他也能完全忽视妖王堡垒的禁制,经常过来找霖琊。
在这里,炎晔的身份是月族的刺客,真实身份不知。但是他似乎早已隐居多年、月族培养的一个隐藏多年的实力。
霖琊还记得初次以月霓虹的身份与炎晔相逢的那日,她心如死灰却重新拥有了希望。炎晔将密诏交给月霓虹,却没想到月霓虹就是自己……
而那份密诏的内容,也让霖琊大吃一惊,虽然当时她并没有看懂。
“上次你非要学习月族的密诏,我就找了份书给你照着看,现在你可厉害了……就算不用那本书,也能流利地阅读密诏了吧?”炎晔卷起一本书,就在霖琊的头上轻轻敲了几下。
那可不是……霖琊看了眼炎晔,没理睬他,只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仔细读自己眼前的书本。
炎晔顿时就不高兴了,走过来,靠在霖琊的身上。
这下子,霖琊彻底跳了起来,不过还是腿脚不便的缘故,她只得被炎晔抓紧了手臂。
他整个人都很魁梧,压得霖琊这个老太婆完全喘不过气来。
不过抵抗也没办法,霖琊只能硬着头皮,叫这厮靠在她的肩头。
霖琊只在心中安慰自己……孽缘啊,孽缘……
“这禁制似真似假,如梦似幻,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炎晔忽然这么说。
“别吧……”霖琊尴尬一笑:“虽然我也希望自己永远是个老太婆……”
炎晔一听,似乎抖了一下,之后扯开话题:“上次你那个儿子给你送过来的人鱼泪如何?我记得那人鱼泪对修补灵魂有极其好的效果。”
他这么一问,霖琊也一怔。人鱼泪虽好,但这里不过是禁制世界,这一切虚幻的东西,又怎么能作用到真实或者的人身上?禁制内的人鱼泪虽比不得现实,但也已经达到了洗涤灵魂的作用了。
“我可不仅仅是能探测到你灵力那么简单……”他抬起头,“我能看到你的灵体……”
霖琊只觉得肩头一轻。
“你看上去很美丽……可爱的一小个……即便你现在看上去很苍老,但是我知道,你原来的样子……”他说道,“月族的密诏既然已经出来了,你也该放宽心。月霓虹当年早夭的儿子还活着,如今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孩子了。等他羽翼再丰满些,直接杀了妖王和狸棘,为你报仇还不好吗?要不我这就为了你,加快妖族大乱的步伐?”
“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快?”霖琊不解。自己正研读妖族的秘籍,那妖王更是将妖族的所有秘籍尽皆交给自己。这个时候,炎晔却着急打破自己的平衡……
况且,就算不为了秘籍,那楼笙怎么办?霖琊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是楼笙的结局……
“你不懂?”炎晔问。
霖琊却摇了摇头:“不,炎晔,是你不懂……”
炎晔自然是知道霖琊如何想的,不过他一向逆人意愿而行,不为别的,就为了……
“我不懂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绝对不破坏着禁制。”炎晔认真道。
霖琊看着炎晔的眼睛,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霖琊……”她叹了口气。
“好的……霖琊。”都快三年了,他才问到个名字……炎晔不禁汗颜,他还真没为了谁如此呢。虽然他不是君子,但他也不愿以这种方式逼问她。
炎晔看着面前的老婆婆脸上似乎有一抹红晕,他得意地一笑。
三
不远处最最高耸的古堡内,是正追逐的两个人。前一个,身着红色薄纱的长裙,后一个,是满身尊贵的白色云织。空旷的书房里,书架与书架的夹缝之间,是二人嬉戏打闹的绝佳场所。
几波周折,男人总算抓到了女人。
二人一起摔倒在了书房的床上,而身后,是被男人一不下心绊倒的香烛。
香烛一旦落地,便不再收敛火势。
女人妩媚,娇柔道:“大王……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烧起来?”
那男人头也不回,只是随手一掷,那火就已经熄灭了。
“这火即便是烧死了,本王也愿意与爱妃,一同融化在这烈火里,爱妃可敢?”
狸棘温柔一笑,随即低垂了眉眼,似乎羞涩。不过她明白,自己这一生仅有,也是最重要的人,不过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罢了……
而这个男人……
他的眼睛无时不刻不看着自己……
“倘若在人前,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成为一个明君……可是在你面前……”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将狸棘的衣服褪去了一些,顿时整个屋子里,都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来。男人只看了半露的香肩一眼道:“我只想看着你,望着你,从此见到你,也能够肆无忌惮地笑……”
他就要熟练地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狸棘却忽然抱住他,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道:“那说好了的……就这一世……”
对,就这一世,之后便是别离。
就这一世,自此路是路,马是马,诀别于缘起之时,缘灭之后,即便是时过境迁,也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