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对城市无从判断。

灯火流离，霓虹夜景，车来人往，摩天高楼，那本该是比自然界尤为辉煌灿烂的存在。

但杭州城，它总归有点不同。

东边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海洋，是商业CBD，是奥体，是奢侈品万象城、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互联网产业园……《小王子》片中外星球上赫然屹立的现代化王国，在这里都有。

16条洋洋洒洒的地铁线总归提醒着你，你生是现代化的魂，死是现代化的鬼。

可西湖也在这儿。

即使东边有飞机轰隆隆持续在作响，西边的底子和韵味还是摆在那儿。

白娘子和许仙活在这儿，名妓苏小小死在这，一朝雷峰塔，一朝灵隐寺，几千年过去的你惶然一睁眼，这座城的旧梦还藏在这儿。

只是多少，还是那股颓丧的味道。

你会看到，头发染成金色，迷你裙下露出修长双腿的十多岁少女，站在树下对着湖水抽烟。

湖案餐厅的叫座号，从下午的三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

抚着圆滚滚肚子的男人，穿金戴银的女人，嬉闹的小孩，各自三三两两地走过。

偶尔车子带着高频发动机轰隆隆呼啸驰过，惊起一阵剧风，灰尘就随着石子吹进人们的鼻孔。

......

江河啊，杭州城的高贵处，就在它的不可琢磨。

有家可归的人，无家可归的人，有目的地的人，没目的地的人，都在这座城里茫然地打发时间，从西湖的风水里摄取陈腐的精神食粮。

有时候啊，人活着活着就疑问为何活下去，但没关系，在西湖边抽支烟，就能想出个一二三来。

我在这样的湖水边迎来大学的最后一年。

这是一所两层楼搭建的木屋，正对着湖面，里头中间悬空，楼上楼下都安放了木桌椅。顶上一盏摇摇晃晃的水晶灯，灯下面一个小型阶梯搭成的弧形舞台。芭蕉、豆红和我，此刻就坐在这间柳浪闻莺的酒吧里。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在台上面弹着吉他唱歌。

我猜想他们该是为了生活才勉强组团，互相帮助，唱勉强的歌，拿勉强的收入。

因此歌也唱的勉强，三个人都不怎么投入。虽做着梦想里的事情，灵魂里那点东西却被梦想吞噬了，生成几张麻木的脸，苦凄凄地挨着生活。

歌唱得不尽如人意，但奇的是大家都兴致昂扬地听着。

只有豆红翘着手指在补妆。

一个小小的、精彩的、印有黑金字体的粉盒卡在指尖，徐徐地从里头拍出一点粉，往脸上扫去。扫无数次，直到肤若凝脂为止。

豆红是我的好友，是我那时候唯一的爱人。

我爱她，就像我的生命里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般地珍惜着。而事实也确实是，她是我那时候唯一交往并珍惜的朋友。

她总喜欢在指尖涂大红蔻丹。此刻烛火的余光下，她阿玛尼色的唇瓣和指头都像红花一样炽烈绽放。

桌下剪裁有度的红色迷你裙摆就花一样铺开来，脚背上勾着一只银色高跟鞋，惦几下，马上快掉落了，她又临时不惦了，鞋就挂在几个脚趾上。

呵，观赏豆红总比听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