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对自己曾偷桃这件事,放到今天来说,也许根本算不得啥事,却被当时的大队长李得军小题大做,硬说成了是挖社会主义墙脚,严重损害了生产大队的集体利益。说范忠诚是贫下中农队伍里的败类分子,是犯了典型的自私自利的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路线错误。
于是,范忠诚所在的生产大队连夜组织召开了批斗大会。
至今,范忠诚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次被批斗的情景。
当时的批斗会现场就设在大队小学的操场里。操场是由四面一人高的土坯墙围成,操场的正后方有一处用土石砌成的土台子,平时用作开大会或搞演出之用,那天正好发挥了用场。上面并排摆放着两张仙桌,桌子后面放了五六把椅子,这就算构成了会场的“主席台”。主席台两侧树立了两根碗口粗的椽子,椽子的两头还扯上了红色的大幅会标,上面写着“批判四类分子大会”的大字。在主席台两侧的椽子上,广播站的人事先还架起了高音喇叭。主席台后面的围墙上庄严地挂上了大幅的***像。操场的四围还插上了各式各样的彩旗,这令整个会场显得庄严宏大,使整个运动显得很有气氛。
主席台上放着两盏桅灯,主席台后面坐着运动积极分子或造反派头目。那天来的社员很多,男女老少大概有几百人,社员们都呈半月形围着主席台站立。与学生们召开的批判会不同的是,这次的批判大会的会场周围还专门安排站立了四名持枪的民兵,场面比起那些挥拳头、抡皮带的学生要威武得多,也为批判会场增添了许多腾腾杀气。
批判大会开始了。只听到大会主持人李得军高喝一声:“把四类分子押上来!”于是,范忠诚和另外的两位社员就被群众队员用红棍子押上了台。
被批斗的三人虽然没有胸前挂牌子,但也都被绳索捆绑了个结实,一个个仿佛等待宰杀的猎物。
大会的主持人李得军先是喝令范忠诚等受批斗的三人“向***请罪”。等这三人刚刚转过身,身后的民兵和运动积极分子就像统一接受了命令似的,同时向三人的膝盖弯处狠踹一脚,三个人便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等受批斗的三人被迫向***请完了罪,李得军又喝令他们转过身去,面向整个会场跪下来。
随后,有人便大模大样地开始宣读批判稿。范忠诚一听,这个声音咋这么熟悉呢?抬眼仔细一看,这个高高在上宣读批判稿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可恶的告密者何生仁!
至今,范忠诚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高亢,咄咄逼人,说的虽是家乡土话,但那种气势和韵味,却极像广播里的大会批判腔调。每当何生仁读上一段,旁边有个嗓音洪亮的人就带领群众高喊口号。先是喊“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战无不胜的***思想万岁”,然后就喊“打倒范忠诚等四类分子”“范忠诚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会场上那些无辜的群众,似乎显得多么爱国多么爱戴***多么拥护社会主义,又好像他们的革命意志多么坚定革命思想多么纯粹革命精神多么高昂,都鹦鹉学舌一般,忘情地跟着振臂高呼,吼声如雷。
他们给范忠诚所定的罪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搞偷鸡摸狗把戏”。当时范忠诚申辩道:“我只是为了一家人活命啊!”他们就说:“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犯了自由主义错误。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生产队岂不是偷盗成风,谁还来参加集体生产?”他再次争辩道:“我每天都参加生产,工分也没少挣,不信你看我的工分本啊。”他们接着又大声怒吼道:“搞偷鸡摸狗的把戏,还这么理直气壮,参加集体劳动一定是偷奸耍滑磨洋工!”
当时的范忠诚虽然被批斗,但心中极为不服气:我们穷人是为了活命,这有什么错?人没有了生命,还怎么干革命?如果没有了人,怎么建设富强文明的新农村?又怎么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呢?
范忠诚虽然被迫跪倒在地上,但他还是腰杆挺直,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是,批斗会主持人李得军却不管那么多,充分利用着手里应有的权威,高声叫喝道:“范忠诚,在革命的事实面前,你还不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吗?!”
身后那些高大强壮的民兵用枪托猛砸猛戳范忠诚的脊梁,迫使他弯腰低头。但他心里气不过,再次抬起头来,高声反抗:“你们这些坏怂,你们这是不给我们贫下中农活路,你们这是残害和虐待我们祖国的未来,你们这是犯罪。你们这么做,简直天理难容啊……”
范忠诚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台上的李得军狗急跳墙,声嘶力竭地怒吼道:“范忠诚,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偷盗分子,你这是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公然污蔑,是对伟大领袖***领导的阶级斗争运动的疯狂抵抗,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对你们这些革命顽固分子绝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