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身后那些高大魁梧的民兵,高举枪托,凶神恶煞,就像捣蒜一样向范忠诚的头上、脖子上和后背上雨点一般砸来。顿时,范忠诚被打得头晕目眩,疼痛不堪,当即栽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尽管这样,范忠诚又被民兵抓住双臂拎起来,喝令他要低头跪下,彻底认罪伏法。
在这次批斗过程中,因为范忠诚极不情愿认罪,因而说话的声音较小,交代得不令革命派们满意,因而再次惨遭毒打。那情那景,真是让人终生难忘啊。
在范忠诚的印象中,当时农村的造反派成员不像学生那么单纯,有的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这些人多是革命运动的干将、打手;有的是想借此出风头,想闹个干部当一当;有的是运动以前挨过干部的整,运动一来,借机报复;有的与他人有矛盾,吃过别人的亏,借机泄私愤;有的则是宗族之间互斗多年,早有仇恨,借运动之机,报起了新仇旧恨。总之,这些人大多怀有个人目的去整别人。有的家大势大,整了别人,没人敢抱怨;有的人之前整过别人,转眼之间,现在又被别人整,可谓形形色色,无所不有。
于是,由于这次小小的一点不成错误的错误,范忠诚和另外两名社员被一阵劈头盖脸地恶骂批斗。批判会结束后,三人又被挂牌子、戴高帽子,被押着游乡串村。那些人排成长长的队伍,尾随在游行的队伍后面,在宣传队员的带领下,高喊着那些今天看起来多么滑稽可笑的口号……
“老何,这不是编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而且,我的这段磨难,是你一手造成的。”娓娓道来的范忠诚,定定地看着老冤家何生仁,似乎对那段往事意犹未尽,又仿佛要把眼前之人彻底看穿一般。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何生仁转动着一双狡黠的双眼,根本不愿意承认此事与自己有关。
“以前呢,我作为一名身居社会底层的普通农民,内心感到非常生气和愤恨。心想,这算是怎么回事呢?简直是天理难容嘛!”看着何生仁紧蹙的眉头,以及他那复杂的神情,范忠诚平淡地说道,“可是回头一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家的怀民因为饥饿而面临生死边缘,谁会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再说,如果不是你何生仁偷偷告密,我又怎么可能会被发现,最后怎么又会卷入这场可怕的政治斗争呢?”
“哼……我咋啦?我当时也是被形势所迫,这事能与我扯得上直接的关系吗?”何生仁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退一步讲,就算那是我做的,谁能想到会闹出后来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来呢?”
范忠诚知道,光阴荏苒,事过境迁,此时再争论谁是谁非已经毫无意义。但是,旧事重提,难免在心头涌起阵阵波澜。
“其实,以前我挺恨你的,你做了那么多缺德的事儿,让人感到气愤和羞耻。”范忠诚眼角潮红一片,眼望着窗外的天空,分外动情地说道,“但现在想一想,还是老话说得好,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人这一辈子,谁没干过几件傻事呢?谁不会犯点儿错误啊?”
“行了吧,你该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前来看我笑话来了吧?我虽然落魄了,但还轮不上你来教训我!”何生仁不屑一顾地回应着。
“别逞强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好地活着最要紧。你不活着,我这辈子再跟谁斗去哩?”范忠诚微笑着转过头,双眼直视着何生仁的眼睛。
“哼……这才说了句真心话吧。”何生仁微微地苦笑着,渐渐地低下了头。
“哪怕再苦再难,也决不放弃希望。大不了,从头再来!”话说到最后,范忠诚一字一顿,语气深沉,这样真诚地激励着自己的老冤家何生仁。
目送着范忠诚起身离去,何生仁突然觉得,那人的身影竟然那般高大,而自己原来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