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那一刻,蒋倬云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只打算小寐一会儿的,她暗想。
停靠在站台的火车缓缓开动。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车厢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山衔落日之处映照出她熟悉的水居镇街道的轮廓。也许是临近终点,蒋倬云所在的二等车厢里乘客已寥寥无几。
“这是怎么了。”她把头轻靠在车窗喃喃自语,“能在吵闹中安睡,却被这般清静给惊醒。”
蒋倬云决定离开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城市回到家乡不过是一周以前。完成学业后并没有很想继续留下来工作,加上无法抗拒萦绕在她心的对这片土地的思念,便收拾好行李,离开了那里。
她不属于那个地方。
那个时候,就算行走在正午里的街道上,阳光艰难地穿透灰黄的薄雾,城市似乎浸在低沉灰暗的颜料中越陷越深。那里的人带着空洞的双眼遁藏在麻木的躯壳下。
她离开的就是那样一座城。幽黯昏沉,又苍白得可怕。
窗外闪过明晃晃的信号灯。蒋倬云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收起思绪。火车在终点停了下来。
水居镇的夜空已黑黢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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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点都没变呐。蒋倬云在心里感叹。
走在初夏夜晚水居镇的街道。道路两旁是一排排商铺,吆喝声嬉笑声瘫倒在被月光映得雪白的石板上,不知从哪里流淌出来的乐曲声被风轻轻托起,又消散在风中。商户也和原来差不多,没什么变化。水居镇枕山臂江,物阜民丰。加上有一个小港口,每天打此经过的游客络绎不绝,水居镇上的人们民风淳朴待客热情,才能与万千赶路人形成这样一番灯火阑珊安乐祥和之景。
转角拐进南祝街,这是蒋倬云最希望见到的景象。南祝街是镇上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此时街道已被不断涌入的行人和马车挤得水泄不通,浓重夜幕里的繁星也希望卷进这拥挤人群中取暖似的热情地笼罩在稀疏的云层上方。
空气里弥漫着奇妙的初夏气味。赶去赴约的女孩身穿新浆好的裙子垫着脚尖轻快地小跑,几列挂在商铺外的奇异面具跟她一起痴痴地笑着;并肩漫步的情侣踏过陶醉在歌声里的石阶,树叶与湿润的泥土和他们一起滋生出清凉的情愫;从酒家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混合着异国物产商店浓郁的香料、书斋里纸张的香气编织成一个真实的梦,直至深夜。
蒋家的药局也在这南祝街上,离药局约十丈有个胡同口,从外面一眼望过就能见底。这其实是像个玄关一样的建构,从旁侧隐蔽的木门穿过后面便是蒋宅,与热闹的商业街隔绝的幽静之所。
蒋老爷和夫人还在药局忙活,蒋倬云盘算着先把行李打点好再去向双亲问安。
水居镇早在几年前接了电缆用上了电,蒋家也是随着趋势用上了电灯。这并不影响蒋宅的雅致,游廊两侧的灯罩上跃然纸上的生动图案呼之欲出,细致地贴合在竹骨外侧,与明亮的电灯好好地进行了一番调和呈现出温润的光。
房间在西厢。推开房门,月光从窗台溢出,蒋倬云没有开灯自顾自地把东西摆整出来。房间的摆设依然保持原样,这么久没人居住也不见半点灰尘,想必是家母常来打扫的缘故。想到这里她动作加快了一些。
向双亲问安归宅后,蒋倬云到正房去喝水,寻思着怎么没见着切云。
蒋切云是蒋倬云的胞弟。她想起四年前三人送她到车站时的情景,家父家母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她的不舍与祝福,切云那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后来母亲在家信中提到切云在她离开后好几天都是郁郁寡欢的呢。
临着后院的窗户透着亮光,蒋倬云放下杯子蹑手蹑脚地穿过正房来到后院,果然蒋切云在后院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