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的后院里有间祖上遗留下来的窑房,南祝街和蒋宅都经历了好几次改造革新,这间窑房倒没什么变化。蒋家有个习惯,每到季节交替就烧一次窑,做一些装药材药酒的新罐子,更换一些老旧的器具。
蒋切云正守在窑口观察着陶器,准备添一些新的柴火。蒋倬云走过去悄悄地坐在他旁边。
“切云。干嘛一直盯着火呀,也转过来看看姐姐呗。”
蒋切云一惊,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身旁这个女人。以前和她并排坐着的时候,还比她矮那么几公分,现在论身高已经远远超过她了。头发还是齐肩的长度,别在耳后。那只小巧的,老爱拿他打趣的嘴,正抿着偷笑。那双熟悉的泛着温柔的眼睛现在正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回应。
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话到嘴边变成:“回来的正是时候,帮我守一下窑。”
“诶?”
“我得去木材铺运一些松木回来,连续烧了四天,现在看起来柴火还得再去补一些回来才行。”
“行吧,路上小心啊。等回来咱俩再叙旧。”目送蒋切云离开后,她起身多揽了一些柴火到身边。
从小耳濡目染,蒋倬云明白烧窑时添柴火的重要性,需要四五天连续不间断地添柴才行。前几天应该是父亲和切云轮换着守窑,今天第四天了想必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吧。
蒋倬云小心地移开遮挡在观火口的盖子,拿起两块松木慢慢放入窑内。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阵顽皮的风悄然无声地带上了窑房的门。那是窑房唯一的通风口。
透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能看见正在经历历炼的陶器,在这个时候是看不出陶器是什么颜色的。所有的器皿此刻同火一样都是耀眼的金色,必须在完成所有恰当的工序后,在最后开窑的那一刻才能目睹最终呈现的效果。
窑房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蒋倬云感到一阵眩晕。也许是困了,她想。
窑内的炉火因为缺氧而变得狂躁。跳跃的火舌身姿不再妙曼,不断地挣扎,摇拽;火焰因愤怒变得更加火红从窑内发出沙哑的怒吼,密集的火星像受到惊吓般溃散奔跑;干燥的松木对火爱得深沉,也在为火焰的不安发出低吟。
蒋倬云为了守住窑火一直强撑着,紧绷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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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回忆起那天的时候,她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燥热的晚上,乏力到甚至没有办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她跌坐在炉火前脑袋一片混沌,明明不想却又不得不闭上双眼。她感觉陷进了一片冰冷的沼泽,越挣扎脚下的水草就拖得越厉害。
她拼命的睁开眼睛想要确认窑火是否安然无恙,它还包裹在石头砌成的石窑里,灿烂的火光像极了先前在火车上看到的晚霞。
此时晚霞的余晖中还存在着一个阴影,穿着一身绛红衣袍,乌黑的长发看似随意垂坠腰间又像风暴前蠢蠢欲动的黑蛇同火光一齐舞动,妙曼飞舞的火苗相比之下也显得黯然失色,那身影站在烧得金黄的松木上,向她缓步走来。
那个从晚霞走来的女子,不,那个身穿晚霞的女子对她伸出了手。
“喂,好歹扶着我走啊!”蒋倬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抗议,“别拖着我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