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自有小茶与春绒侍候盈持卸妆,林憬还便往外头张罗,命连娟开了库房,吩咐众丫鬟取了被褥帐幔等物,亲自带队,流水般送往东小院去。
只是他长姐心下还存着气,挺着个大肚子攒足了两个人的火气,在东小院鸡蛋里挑骨头,不时地毛躁他两句。
扶着阿来家的进了屋,便咳嗽了两声,赶紧用手绢捂着口鼻,似要隔去什么异味:“这屋子关了多久了?又潮又闷,气都喘不过来,那些窗子摆着看的么?也不开开。”
林憬还闻声则动,赶紧越前,亲手将几扇窗户一一打开。
果然有风流动进来。
林要雅这才将手放下,说道:“也不晓得提前使人过来开窗通风,往后你姐夫就住这儿了,你不仔细奉承着,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吧!”
谁知她严格地扭头四顾,就拿指尖抹了下桌面,蹙眉:“哦哟,全是灰……”
林憬还半句都不驳,有什么要求悉数照办,无有不应。
只将林要雅与钟保安顿妥帖,东小院熄了灯火之后,方才由青裳打了灯笼,三步并两步地,匆匆回自己的北小院来。
内室里悄然无声,单留盏风灯,盈持朝里侧卧在大床上。
林憬还坐在床边俯首去看她,却见盈持雪白的脸上黛眉紧蹙,双手抱住了脑袋,连同头发一起揪住,于梦中瑟瑟了两下。
这睡姿孤单无助,原是她受了极大的惊吓或是心事极重的时候才有。
林憬还自是见过的。
“让我一个人呆着。”
倘若醒着,想来盈持就会这样说的。
林憬还隔着红绫被,心疼地将她拥到怀中,轻轻拍着,盈持方渐渐睡得安稳下来。
彼时他方起身,推开房门,出了宅子,只身往不远处的河畔走去。
该去听听夏卯怎么说了。
前方大树下,一抹窈窕的身影笔直跪在岸边的草地上,想是跪了很久了。
“你去死。”
毫无波澜的三个字,于红唇皓齿之间幽幽而出。
听罢复命,林憬还剑眉压得更低了,漆黑的眸子似可吞噬黑夜。
夏卯闻言打了个激灵:“请二爷饶命,饶我戴罪立功吧!”
当下吸了吸鼻子,似有委屈难诉。
林憬还伫立在岸边,面前倒映在芦苇丛里的月水亮亮地,晃得人眼睛发疼,似烙进人心底,如一团雪亮的盛火,将他心中本就不多的怜悯,燎得半点都不剩。
一名失职的侍女到底有多少委屈与不平,他全没有心思详加垂询。
“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晏贞的?”
葱指死死揪住青草,指尖深陷在温软却又坚硬的泥土,深夜的露水混合着青草并泥土的气味钻入鼻子里,呛得夏卯赤目仰脸,像头困顿而不甘的小兽。
“那个冷四姑娘是人是鬼,属下早晚让她现原形,否则属下死不能瞑目!”
终于,林憬还缓缓地转过身去,俯视夏卯。
却将夏卯看得脖子一凉,怵得气息凝滞、肝胆俱裂。
片刻之后,林憬还温柔的声音,像和风拂过雪亮的白刃。
“是啊,冷四姑娘想必也很愿意让六皇子同样明白,这世间万事,既有人们无法想象的美好,自然也会有深不见底的糟糕,冷四姑娘原该担得起的。”
“二爷不欲跟一妇人计较,可如此未免太便宜那冷四姑娘了。”
林憬还临风睥睨,不意夏卯竟开了灵窍。
有一层是夏卯不晓得的,往年他客居池府时,仅仅只是因为冷家姊妹之间不和,冷静颜就曾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想要探听他与冷蒙秀来往的消息,因而从他身边之人下手,做局污蔑盈持偷盗,险致盈持病中挨打,后来不仅无辜被罚去月银,还到处落人耻笑。
而时隔多年之后的今日,又不知因何之故,竟突然再使黑手,索性蓄意谋取盈持的性命来!
三番两次,阴恻恻居心险恶得寸进尺,实不能忍。
林憬还到底松口了:“依你的意思呢?”
夏卯灵巧的眸底倏然点亮了两簇野火,仿佛从骷髅潭旁齐人高的蒿草丛中探出头来的豹子,充满猎杀的欣喜与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