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
世上的三教九流之地,也最是消息流通的地方。在京城里,那便是极乐楼。
极乐楼并非只指的一座楼,而是一处庞杂的庭院。门庭是京城最高的楼宇,也是京都最奢靡的酒楼,若论登高望景,你若上不去皇城,就得必到此处,再住一间天字号的客房,即能遍览整个京都的景色。再往后去,是主人精心修缮的园林,曲水流觞,抚琴听雨,巧设的各处别院高阁,可以修心养性,又能密谈幽会;前厅的名厨风景,依旧不敌中庭的风情万种,极乐楼的风韵,遍集丰盈妩媚、清秀娇俏,纵使是论起琴棋书画,姑娘们未必输上几分;后院的千金阁更是穷奢极侈之所,赌骰子,赌牌九,赌石,赌花,你提得出名目,便有人与你玩耍。极乐楼的声名远播,比京城的别处更令人心驰。极乐楼,自然极乐人间。
眼见着,到了八月十五。可今年的中秋,比往年的更为热闹。
林令言坐在极乐楼的幽篁阁,正品着雪儿亲斟的茶。
博衍推门进来,“李幼泽到了。”
雪儿又轻轻的递过一杯新茶,“我已准备万全,姑娘大可放心。”
李夺当年彭城大捷,虽害了上阳城两千将士的性命,终究是换来了北境数年的安宁。但怀王幼子萧延平在上阳城被害,人证、物证都经由楚乌阁和徐平疆的手递到了怀王手上。怀王在朝堂上怒告李夺谋杀、诬告上阳城将士,并害死亲王之子,怎奈何李夺也早有准备。
李夺在会审时也提供一人证,据李夺称,此人名为方宏,乃是上阳原本戍守的将士,在上阳城战乱时事先逃离,被半路赶来救援的李夺所擒,方宏知道逃兵必死,便谎称上阳城林珏率部叛降,李夺赶到时上阳城门口洞开,所以认为方宏所言不虚,于是才屠戮了上阳兵将。二人各执一词,怀王也因证据不足,只能放过李夺,方宏判罪凌迟,株连九族,可方宏孤家寡人,在牢中畏罪自杀。皇帝下旨斥责李夺,但念在彭城有功,只降了三级,也将他留在京中,做了巡防的统领。
虽李夺兵权不再,但毕竟北境还有旧部,巡防营虽官职不大,也护卫着京城安全。李夺自事后极为收敛,他虽冲动,但李家夫人乃是礼部尚书之女,温婉识礼,更明大是大非,李夺人在北境总让人能抓到错处,回了京城到了夫人身侧,倒成了铁桶一块。
可李夺是铁桶,不代表李家上下都是铁桶。李夫人虽然精明强干,但奈何肚子并不争气,早年只为李夺诞下两个女儿,这李家无后,李母极为不满,便撺掇着李夺纳了张氏为妾,李夫人虽然心中不愿,但也无可奈何。谁知这张氏进门后一年,就诞下了李家长子李幼泽,自此在李家是耀武扬威,李母对这个长孙也是极为宠爱,纵得他是无法无天,张氏是母凭子贵,对李家的主母也是多有折辱。
李夫人因着张家母子也是忍气吞声多年,自然对着这个李家长子也是不闻不问,任其放纵。幸而是李夫人过了三十却终又有孕,拼了命的又生下个儿子李幼洋,给自己挣下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儿子是悉心教导,管教极为严苛,李幼洋也不像他的哥哥,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
每年的十五,李家亲长都会去城外的白马寺上香祈福,而李幼泽,则总以读书为名赖在家中,再偷偷去极乐楼玩乐。李幼泽生性极为好赌,但久赌必输,家中发的月钱常常是刚到了手就去输个精光,他和自己的母亲张氏学得嘴倒是极甜,常哄得母亲和祖母拿钱给自己去堵窟窿。但赌得越多,输的自然也越多,钱填不上了,就有人给他出主意,偷了他父亲军中的粮草去卖,巡防营并没有多少辎重,但粮草倒是用之不竭,这小来小去的,倒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可今年的十五,极乐楼比往年更为热闹,多了许多蛮夷的面孔。今年西侧的乌孙派了使团和谈,同时还带了乌孙有名望的商贾随行,讨论通商事宜,如果我朝与乌孙通商,西侧安稳,也能连带稳固北境的安宁。乌孙使团商队中有一人莫达那,为乌孙有名的大户,但此人也同样生性好赌,到了京城,已在极乐楼待了三日,前两日都是铩羽而归,今日手气却旺得很,到现在还没输过。
莫达那赢得是哈哈大笑,李幼泽也加入了他的赌局,这李幼泽一上场,两个人却是有输有赢,看得周围人是连连叫好。眼看着李幼泽把莫达那身前那小山一般的银子堆都赢了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乌孙人的装扮和穷酸,莫达那的脸色是越来越阴沉。
莫达那都输光了,李幼泽大笑着就想走,“慢着!”莫达那说着蹩脚的中原话,“赢了钱就想走么。”
“怎么,”李幼泽戏谑的看着他,“小爷有钱陪你玩,你还有什么啊?小心小爷把你那身破衣服都赢过来,哈哈哈。”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憋得莫达那满脸通红,他摘下身上的佩刀,“我拿这个跟你赌!赢了,归你。”
乌孙人对于佩刀极为重视,李幼泽一看,这是要玩真的,但自己今天手气旺,难道还怕了你不成,“行,小爷和你赌!”说罢把面前的银山推倒,“爷不要你那破刀,就要你那身破衣裳。”
莫达那一拳砸在桌子上,“小子,别欺人太甚!大爷不差你那点钱,我赢了,也要你那身衣裳。”
博衍站在二楼默默的看着楼下这场万众瞩目的赌局。
莫达那一脸严肃的摇着骰盅,李幼泽倒是面色轻松。
盅子一掀开,李幼泽哈哈大笑,三个五,这回也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