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一点,黄犬偶尔惊吠。
一辆马车悠悠从宫中出来。
好久没喝酒了。
他如是想,便有人顺他的心,身边那撮黑影躁动起来,朝前面那个赶马的老人低语一句:“清石楼。”
有人请他看一场热闹。
一场绝对不能错过的热闹。
即使他的“病”还没有好,可他早已按捺不住。他捞起车帘,任风灌进来,好把目光顺出去,可外面的景色已然陌生。
“我不过就睡上一觉,这外面怎么变天了?”
是变天了。
这长安城自开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土木工程就没停过。
诸如未央宫门外一条宽敞的马道,如今已铺上石砖,预备年后修往新宫,顺带着连通郊城的路也整修了一次。
毕竟这条路天家没人走,大家都宅得很,只是宫中某位觉得脸上不好看。
又是那个女人。
他笑笑,自从这个女人来了,这宫中是越来越喧哗,虽然吵了些,可鲜活了起来。平日里那些宫中谨小慎微的宫女都忍不住碎嘴,某某娘娘又在乱发脾气。
这可不是好事。
起码让他睡不香了。
既然要整修这条通往郊城的道路,势必是要将两旁的景色好看起来——石狮?桉树?都不是。
改做农田,种上春日绿油油的谷秧刚冒出来,依旧在可劲长,也彰显了如今天子仁厚爱民的特性。
不过不准在这施粪肥,得往一里地外施。
宫中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因此远处的小苗长势格外好,高几寸的它们随风招摇,像是在笑此处受到的浩荡皇恩。
可不是,他摇头,这宫中也没个好玩的,兄弟、大臣都住在几里外的陵邑县,也就是陵城。
到了陵城脚下,不远处一有小山似的土堆,四四方方,高大雄壮,像个小宝塔,偏偏又在塔外朝东南西北修了四条阶梯,好让人费些脚登到塔顶,再次感受皇恩浩荡。
没必要,起码女人没必要。
女人的坟墓?哪个女人?
除了那老不死,这陵墓还有谁敢住?
他望了一眼,不免感叹:“终于修好了?”
“自然。”
马车上三人,除了他和马夫就是这侍卫,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唤作“季长”。季长笑道:“不然哪有闲工夫修这些?——都是面子。”
“天家的脸面丢不得。”
“是,太子殿下。”
【陵城——真正的长安】
陵城的城墙矮了宫中红墙一倍,守城的人一看是打宫中来,一声不吭便开了门。
从陵城北门入城,中轴线两条长街呈十字形,取的是风水大师测算的方位,交汇点从原本的正中稍稍向西南偏了一点。
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人胡诌的宝地?
我们的太子殿下一直具有唯物主义的怀疑精神,这是父皇日夜教导的结果:“天子须多疑。”
不过似乎他理解错了。
大街上第一家是二层的瓦楼,瓦楼外环绕四个角楼,像个小城堡。这是原先县令的府邸,后来改成了进宫大臣歇脚的地方,且从此往东看,可以闻到一股子马汗味。
他便让马夫候在此处,同季长下车慢走,这天还早着呢。
头顶星空漫漫摊开如画,脚下石板路比以前更软,想必往上新添了层土。
毕竟没人为了威严而折磨脚丫子。
他在这路上走得很畅快,也不避讳,周围路过的百姓看他一身贵气,都远远避让开。
除了一个地方。
一个飘着豆子香味的小摊子上,一大堆人正挤着买什么。二人走近一看,白白嫩嫩的,还冒着热气。
菽乳,也就是豆腐。
和一般的豆腐不同,这豆腐无需带回家烹煮,开锅即食,滚烫鲜美,还往里添不少肉末酱料,不仅白里透红,更是香气扑鼻,引人驻足。
豆腐脑是也。
“来一份。”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
季长一脸无奈:“主子,要迟到了。”
“哧溜。”
许久未享用这等味道浓厚的吃食,他无暇回应季长的催促,只得边吃边点头。
其实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但季长知道,后面的路是真的长。
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