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已黑,大概因为近侍亲来的缘故,驿馆的人对羿小狐愈发客气起来。彭不更几次陪着笑,想要找他说话,只是羿小狐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这些。
他在等近侍的消息。
此时此刻,近侍刚刚进入相府。庭院楼阁已经点起了灯,远望如萤,近看如月,彼此呼应,连通不绝。耳边有歌声传来,大概是某位公子正在宴饮。
近侍充耳不闻,穿过几座庭院,越过几处假山,来到一座辉煌透亮的院落之外。
他亮了腰牌,报了口令,也不与值日官废话,径直走了进去。
实际上,一路走来,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哪怕是刚刚走进相府,丕公子向他询问何处传来笙歌时,他也没有开口。
在外人看来,或许正因为他一向寡言少语,所以才能背上那把青钢宝剑,成为曹操身边最为信任的侍卫。
这一点,连亲卫军的最高长官许褚都不如他。
南征袁术带回的捷报,使得整座城池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而引骑兵护卫中军的曹洪,更是飞信传回了张绣愿降的大好消息。压在曹操心头上的几把刀斧,一连去掉了两把,他怎能不高兴?
一连几日的笙歌燕舞,让相府上下四处弥漫着歌舞升平的气息。丞相曹操的府邸,这座许都之中最为壮美的庭院,比之汉帝居住的寝宫都要阔气的多,也成为了许都城中人人向往的富贵温柔乡。
月挂疏桐,繁星寂寥,几位将军谋臣刚刚还在议事厅商讨有关北军袁绍的事情,此时却已经坐在水榭之中,与曹操对酒赏月,共享美景。
近侍走上前来的时候,几位将军正喝的高兴,有人便举起酒杯大声嚷道:“钟先生,为何如此迟缓?理当罚酒!”
说是罚酒,但此人举杯共邀,已经算得上是敬酒了。
近侍向来不入酒场,不行交际,听那人拿他打趣,便扭头瞧了瞧。见是将军徐晃,他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之后,近侍就径直走到曹操身边,立身站定。
场中诸人虽知道他的脾性,但先锋大将被人当面拒酒,众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徐晃呵呵笑了两声,只得举起酒杯,权当自饮。
曹操摆手道:“他一近臣,常有密令在身,手不能离剑,唇不能近盏,哪敢喝酒?”
众人急忙陪道:“职责所在,正当如此。钟先生就算想喝徐将军这杯酒,那也碰不得。”
曹操举杯道:“公明有将帅之能,委身事曹,实属屈才,此酒某当自罚。”
徐晃忙起身道:“万万使不得。丞相文韬武略,莫不精通,真乃人杰。徐某能为丞相效力,实属三生之幸。某不才,敬丞相。”说罢,一饮而尽。
曹操哈哈大笑,喝了美酒,丢下杯盏,便托故小解,由侍女搀扶着回到后堂去了。
随后,他命人召回近侍。
等近侍到了后堂,曹操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陆家一事,那小子瞧见了?”
近侍道:“瞧见了。”
他看了曹操一眼,接着说道:“今日陆家举丧。”
“哦?哦……”
曹操沉吟半晌,似是没想到今天竟是陆家发丧的日子。王垕借头一案,粮库内几名小吏或遭刺配,或被放逐,只陆小有因与王垕交好,被腰斩弃市。
说起来,那陆小有家里也是贫贱寒门,听说,家中尚有两名幼子。男人已死,幼子寡妻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曹操便扭头问道:“那小子说什么没有?”
近侍低声道:“说了。”却并未说出下文。
此时,侍女端来一碗热汤,曹操接过喝了一口,便笑了两声,呼退下人,一手背在腰间,一手端着热汤,哼道:“那小子出言不逊?大骂一通?”
近侍道:“是。”
曹操脸上笑意更浓,出言不逊也好,大骂一顿也罢,喜怒浮于表面的货色,向来成不了什么大事。至于骂名,呵,我曹操还怕挨骂?
“他骂我什么?”
近侍如实答道:“他骂丞相是狗丞相,要草,草……”之后的话,他便说不出口了。
曹操眉头一皱,将刚刚吹散热气的茶汤从嘴边移开,笑骂道:“这狗东西。”只是刚一出口,他又觉得这话连带着把自己也拐进去了,就又哼哼两声。
“狗丞相么……”
不过转眼间,曹操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那里独自沉吟。他端起汤碗,吹了吹腾腾热气,漫不经心的抿了半口。
热汤一经下肚,腹中的冷酒瞬间就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