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很了解自己,嘴硬心软,最是没出息。从前死皮赖脸追着程颐,谁知死后一次都没寻过他。她爱得卑微,越是记挂,越是不敢面对。
重活一回,不想这么快又遇上了。她想逃,却又放心不下她爹。
“岳父大人且慢。”
安然斟酌着,只听身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一时间心跳顿了半拍。她终是忍不住望了过去。
此时的程颐已至而立之年,阔别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沉稳了许多。他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身玄色直缀,腰间悬着程家祖传的独山玉,显然的富贵,气势凌人。
兴许是时隔太久,她竟没了当年噬心的恨。安然微滞,半晌方回过神。他们虽近在迟尺,可实际上早已天各一方了。
她记恨他,而他呢,权势滔天,官爵加身,成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事已至此,他又来寻她爹做什么,还大言不惭的叫“岳父大人”。听着没叫人恶心。
眼看程颐与安二爷从佛殿出来,安然下意识侧了侧身,生怕被察觉。
她爹言语间略带怒意,态度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侯爷言重了,小女亡故好些年,这声‘岳父大人’老夫愧不敢当。”
程颐一改往日的桀骜,谦恭道:“岳父大人何必推拒?安然既入我程家门,您自然当得起。”
“哼,场面话说尽了。侯爷此番前来意欲何为?我如今孑然一身,你势必讨不得什么好。”老爷子似乎并不领情,依旧冷着一张脸。
那程颐面不改色,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说:“您每年中秋来此祭拜岳母,我自然也是来祭拜的。”
“侯爷一贯虚情假意,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内子向来理解老夫,老夫不想见到你,她自然也不愿见你。你若再百般纠缠,恐我家秧秧泉下有知,会生生世世记恨你。”
一声“秧秧”软了人心,安然在一旁听着,鼻尖微酸。他爹一把老骨头,为了她同程颐那个卑鄙小人硬碰硬,不值得。
她想劝阻他,奈何碍于身份,无计可施。
那头程颐一改先前的谦卑姿态,直起背脊,语带强硬:“我程颐此生已然了无牵挂,唯独一物难以割舍。您是通情达理之人,还是早些把东西交出来,不然……”
安然见状,不觉咬牙切齿:威胁她爹,还道貌岸然的一口一个岳父大人,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安二爷没有退让,全然是油盐不进的态度。僵持之下反而更显凄凉:“一条老命,侯爷要就拿去吧。不过,老夫奉劝在先,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秧秧不会白死的。侯爷您……好自为之!”
她爹说时激昂,身子近乎颤抖,若不是管家扶着,险些跌倒。
程颐脸色微变,随即一个哂笑:“岳父大人说得对。可惜了……凭我如今的地位,谁能奈何得了?您晓得秧秧生前有多爱我?您这般待我,秧秧怕是会不高兴的。”
“她对你的好,你当真受得起?”安二爷侧着头质问,满目疮痍,“秧秧可是把心都挖给你了,你又是如何待她的?”
旁的人听着惶然,没有程颐的首肯,谁也不敢多嘴。众人静默,耳边木鱼声敲打着人心。
他眼底意味不明:“望岳父大人三思,早些把东西交出来。你我一家人,何必要剑拔弩张,平白坏了感情。”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程颐放了话:“上回搜了贵府,今日连同护国寺也一并搜了,两处皆没寻到。看来,您是铁了心要食言而肥了?”
见安二爷不出声,他方正色道:“时日不多了,我再限您十天。十天后,我去您府上取。”
到底什么东西叫他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竟还命人搜了她家?安然想不通。除了权势,程颐他何曾想要过什么?
她遥看他爹,神色黯然。
她爹也是老江湖了,世故圆滑,倘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如此想不开。她自认不孝,没有叫他享到子孙福,反而撒手丢他一人孤苦伶仃。
幸得老天垂怜,许她一切重来。她还年轻,只要把握好时机,就有机会安稳地活下来。届时,一切都会改变的。
她得更加惜命,为了她爹……
她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解开背上的包袱,托给路过的沙弥:“小师傅,我这有件东西,可否帮忙转交一下?”她见小沙弥一脸疑惑,忙解释道:“我自幼家贫,受了贵人恩惠,此番是来致谢的。贵人怜悯我,不肯收,可我心里过意不去,师傅暂且帮我一个忙,我定感恩在心。”
“举手之劳,施主不必多礼。”
见对方应了,她如释重负,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