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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那放在方桌上的药碗,刘义心里虽不想喝药,却也不得不喝。
他在百官面前所说的痊愈,其实不过是蒙蔽他人的把戏。即使他装作在如何的身体健壮,他刘义自己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
这手中的一小碗的药,每日要服三次,且不能停。
可是这不多的黑色药水,可谓是刘义吊着性命的救命药。
刘义放下手中的药碗,上好的玉碗和那黄花梨的小方桌碰到,发出闷声一响。
“这王政现下怕是绞尽脑汁在想朕究竟要作甚。”喝完药,刘义悠悠的道,这寝宫中只有谢云和他二人。
偌大的寝宫空荡荡的寂无,就连说话大声些都会听到回音。
谢云也不说话,这刘义又没有问他,他便只有做个哑巴听着刘义说话。
刘义看着一旁的谢云,这人啊,总是不说话,好似一切都置身事外。可是他明明知道那么多事,却还是想做个局外人。
怎么行啊?!
“谢云,你说这样活着是不是太累了?”刘义叹息说道。
累吗?!
谢云不作回答,只是在心里问自己,活着累吗?
可是至少还活着不是么?
谢云回道:“还望陛下恕罪,下官不知。”
刘义又是一叹。
“你啊……跟着我这些年了,为何就不愿给我说说心里话呢?”
谢云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弓着腰低着头。
他永远都是那副尊卑低下的姿态,在这大端朝后宫中做事一丝不苟,从不犯界多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
刘义有时都想:这人活着多累啊。
可是谢云的脸上总是笑着,那狭长的眼睛弯起来是真的像是打心里笑出来。
他谢云从来都是这般,这般的笑,笑久了,便也让别人觉得那笑虚假、伪善。
“待我走了,就要靠你了。”
刘义缓缓走到谢云面前,拍了拍谢云的肩膀。
谢云猛的跪在地上,道:“不敢!”
刘义蹲下,龙袍上的金龙和云纹皱到一块儿。腰间挂着的玉佩敲击地面,清脆一响。
他默默地看着俯首在地的谢云。
谢云把额头抵在地上,整个面庞都掩藏着,只留着下那后脑勺给刘义看。
“你何时可以抬头做自己呢?你把真正的自我掩藏在心底太深处。这样活着,很累。如今穆忠已走,在这华灯千万、浮光闪耀的长安城中,竟也只有你一个能够一说心里话之人了。可是你……谢云……心里东西太多,会更累。”
刘义又是轻轻地拍拍谢云的背,那弓起来的背,这辈子又有多长的时间是直起来的呢?!他谢云早就习以为常。
刘义一国之君,挥手便可发军百万的人,竟然和他这个身体残缺的宦官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陛下……您不也是心里事儿太多,活着这么累么?”
谢云说着,抬起面庞看向刘义。
那一双细长的凤眼妖冶,配上那阴柔发白的面色,像极了一只雪白狐狸,在这冰冷的雪地里笑着看向那猎人。他脸上的笑容也不再似从前一般不变一分,倒是多了嘲讽之色。
刘义心里一震,那双眼睛勾人魂魄。
“这,才是你。”
谢云跪在地上,脖子稍微扬起,眼中夹着笑意,歪着脑袋看着刘义。
一身红色的华贵衣服褶皱在地上,穿着龙袍的刘义与他近在咫只,在这偌大寝宫中,这般的近距离。
一红一黄。一跪一蹲。
谢云悠声道:“陛下,又是何样的陛下呢?”
刘义看着谢云,笑了。
“你心中是何样便是何样。”
刘义起身,忽的觉得脑袋有些眩晕,他闭起双眼咬牙撑过,用手拍了拍褶皱出纹路的龙袍,整理好仪容。
“这世间的人对我是何看法,我如今也快入土,我不在意了。我想做的,只是从心而做一些事。再做一回自己,做自己这些年来都没有做的事。做他一直想要我做,却又没有在他在世的时候做的事。”
忽的天地间如此寂寥,刘义站在这寝宫中,这天下至尊的地位,不可言喻。
谢云低下了头,他的嘴角沁出一丝笑意。
“王政已入局,便只能困于这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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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部战败!”
刘义龙颜大怒,直接在早朝上拍椅起身。吓得众大臣纷纷伏地。
刘义胸口起伏,他对此难以置信。大端朝和北部草原的十几年来的征战,虽说断断续续,却也一直都占上风。
大端朝如今最为军功显赫的张彻大将军,是张勋阳的养子,一个天生异相的杀神的存在。
在张彻镇守北部的这些年里,没有一次战败,没有一次退兵。一身转战三百场,一枪可杀百万人。
他白发红瞳,似地狱阎罗出世,那一阎罗面具下的面容无人知晓。身披金属甲胄骑着战马,带领着大端朝的军队不断地抵御外敌。
第一次出征,张彻才十六岁,少年一战成名,横扫北部戎狄七大部落,直打得戎狄后退三百里,让出七大部落的领地。
从此,北部草原戎狄对张彻闻风丧胆,许多年来不敢到大端边境抢掠。
可是,这样的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也会失败。
“张彻张将军呢?”
刘义撑着龙椅上精雕细酌的龙头,缓缓的坐下。
“被俘。”
刘义闭眼叹气。
“戎狄何解?”
“长安求和。”
刘义蹙眉。
和解?
这北部戎狄的和解要求又怎会简单轻巧。必然是个一口吃个大胖子,不知道要要求多少的钱财人口。
刘义问道:“可来了使者?”
“未曾。不过交接时说道,宗政晓武会亲自前来长安。”
戎狄大君亲自前来长安城。到还是这百年来未有的景观。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那些个看起来野蛮的戎狄,心里可是狡猾的很。
既有狼的体魄,也有狐狸的心思。
刘义又问:“怎样求和?”
“和亲。”
刘义眯起眼睛,嘴里肚腩道:“和亲?”
众大臣跪伏在地上,夹紧尾巴,不敢吱声。
这大端朝三百年来不割地,不赔钱,不和亲。各种不和都是铁蹄下说话,大端朝本就是战出来的,向来就是只管打!
如今这北部戎狄大君竟然请求和亲!
还真是直接在这大端朝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大端朝向来自诩正统圣尊,区区北部野蛮戎狄部落,也敢贪念大端朝尊贵的公主殿下!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是前方战败,堂堂一国大将军被俘虏,是何等的耻辱啊!
公主,将军。
都是大端朝不可割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