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时光没有在来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站在不远处,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对殷绪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脸:“你长大了。”
“果然是你,”殷绪看着眼前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哭这十年愚蠢的执念,竟以为他会遭遇不测;笑自己执迷不悟,非要等到亲眼看到才能彻底死心:“老道士,不,我该叫你……孔少卿。”
孔少卿微微一笑:“绪儿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找我?现在看到了,难道不开心么?”
“你不是他,”殷绪嘴唇微微颤动:“我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孔少卿对他的话不置一词,他仍旧宠溺的笑着,就像在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里马上就要塌了,还不出来么?”
照他说的去做!不知为何,殷绪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无法反抗,他踏着僵硬的步子,抱起昏迷的白羽瑛,一步步迈出了这间屋子。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殷绪无法控制地向孔少卿走去,他看着孔少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他放下白羽瑛,在孔少卿的眼神下转过身去,面对着这个恢复了死寂的屋子,里面只有顾韵孤零零的尸体,喉间插着一把飞刃,死不瞑目。
一只手放到了他后背,孔少卿将一把剑放到殷绪手里,对他附耳道:“还记得我教过你的么?用一击,毁了它。”
殷绪微微一颤,右手代替大脑完成了孔少卿的命令,刹那间,剑光一闪,支撑屋子百年的已然褪色的雕漆红柱被光整的划成两半,慢慢的,随着断口处分离,整间屋子轰然倒塌,溅起一片尘埃!
紧接着,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一道惊天巨雷狠狠劈下,殷绪被孔少卿带离了那里,断壁残垣化为烟灰,连同顾韵的遗体,再也看不出原样了。
“无论是商宫还是神台,都是鼎昇门和商王室密不可分的象征,”记忆中的老道士指着一堆在当时的殷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符号:“没有人可以否定鼎昇门为商国付出的一切,就像鱼和水无法分开,商王室的万里江山,有我们鼎昇门的一半。”
“可还不是被赶走了么。”小殷绪吐了吐舌头,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在他所知道的后世里,根本没有鼎昇门的存在:“谁愿意把最宝贵的东西分给别人?”
或许商汤愿意把江山分一半给伊尹,可随着时间的变迁,他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商王室和鼎昇门的情谊将会越来越少,直至为零。到那时,商王室会将再无用处的鼎昇门彻底除去,变为五千年历史中一抹远去的尘埃。
“分不分,是他们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老道士摸了摸殷绪的头,往他嘴里放了一块榆钱糖:“人做事,是给自己看的,不求有人记得,但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会很难受吧?”榆钱糖很缺就化在嘴里,小殷绪恋恋不舍地砸了咂嘴:“明明付出了那么多,被付出的人却一点也不记得,甚至完全不领情,不是太悲惨了吗?”
老道士听出了他话中暗指,道:“你想说谁?”
“伊尹祖师爷啊,”小殷绪道:“难道祖师爷不会后悔吗?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帮□□打天下,就可以一直闲云野鹤地逍遥自在了吧?”而不是在辅佐了五位君王后,被自己呕心沥血培养成人的君主猜忌放逐,连同鼎昇门一起退居深山,郁郁而终。
“或许会,或许不会,谁知道呢?”老道士笑了,他把小小的殷绪托在臂弯上,带他走出了暗无天日的房门:“但有些事,是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料到的啊!”
所以,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小殷绪睁不开眼睛:“好亮!”
“是啊,很亮,”老道士伸出手,帮殷绪遮住了对他来说极为刺眼的阳光,只在指缝间露出一点点光线,让殷绪能够感受到太阳的温度:“太阳决定出来时,就已经注定了要落下,你怎么知道‘落下’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呢?”
“太阳不会因为人的好恶来决定自己是否升起,有人厌恶,也自然有人需要,人也是如此。”老道士道:“该入世时自会入世,该陨落时也无人能逃。太阳落山后第二天会照常升起,一个人死去自然有下一个人传承,生生不息,此为永恒。”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殷绪头顶,低低的叹息从上方传入殷绪的耳朵:“你是我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