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镜是被弹醒的。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的一瞬却又将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好像有人在捏她的脸。
于是梁镜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一个女孩,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弹了一下梁镜的额头,又冲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嘲笑她,“你为什么现在才醒?是在等你的王子吗?”
梁镜眼睛肿胀,嘴巴干涩,她感觉自己已经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女孩一脸惋惜地看着她,摇头道:“可惜王子没有来,倒是来了个女巫。”说完捏捏她的手,说:“你好!我是赵筹光。要是我和舅舅再晚点赶回来,你就要被我那个后妈装进棺材里了,怎么样?怕不怕?”
梁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睛随着女孩的动作转动。
女孩还要说话,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大致检查了一遍,又和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才离开病房。
女孩捏捏梁镜的小手,示意她别紧张,“医生说你没事,你得了肺结核,拖的时间太长,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中年男人走在她身边,用温和的语调和她说话,“小姑娘,别担心,你父母很快就赶来了。”
其实梁镜一点都不紧张,也并不担心,她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女孩却支着脑袋盯着梁镜瞧,偶尔拿手背碰碰她的脸颊,一边说:“你长得好漂亮,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梁镜原本是在怔怔地发着呆,这时倒是抬头仔细看了眼女孩,她觉得这女孩才是好看,尤其是对方微微上挑的眼睛,笑意满满,很能感染人的情绪。
她静静看着女孩的眼睛,竟然产生一种想要一直躺在这里的想法。
不过梁父梁母很快赶了过来,梁母几乎要摔倒病床前,梁镜看见她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背不自觉地伸直了,似乎想要挺起身坐起来。
梁母却先抱着梁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梁父跟在后面一脸关切地看着梁镜,可梁镜并不看他。
一周后,梁镜出院。
梁父雇了车来接她,梁母一步不离地守着梁镜,帮她提东西。
在她上车时,那个女孩跑出来,站到梁镜面前,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梁镜这时已经有力气说话了,她认真地看了看女孩,叫了一声“赵筹光”。
女孩笑了笑,“以前你就把我忘了,这次一定不要忘。”说完她就跑向另外一辆车,梁镜这才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在车前站着,好像在等着女孩。
梁镜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她会说自己以前忘了她,除了这次住院,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何谈忘记?
再回到庄子里,梁镜只觉得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看,她这么小,就已经有这么深的感悟了。
梁老太太站在门前翘首以盼,家门口还围着些好事的工人来看热闹。
梁镜刚下车,梁老太太就凑上来,眼巴巴地看着梁镜,一边讪笑道:“哎呦我的大孙女,可算回来了,快快进屋。”
老太太手刚碰到梁镜,就被梁母挥了过去,力度不大,但绝对拒人千里之外。
老太太在儿媳面前吃瘪,罕见的没有发飙,而是向邻居们招招手,“行啦!都回去吧!我们家孙女好着呢!东家那是好心给我们治病,谁说要给我孙女下葬!”
邻居们平时都在一起上工,谁家的事不摸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见老太太这样狡辩,纷纷“吁”了一声,表示不信。
老太太正是心虚的时候,干脆躲进屋里,将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而屋里,梁母将梁镜送回屋里,看着跟着进来的梁父,咬着牙恨恨地说了一句,“离婚!”
梁镜还不知道母亲因为她,短短几天已经就历经大悲大喜,如今已是下定决心,要带着她和父亲离婚。
隔着一道门,梁镜很清楚地听见母亲高声斥责:“…你们,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梁周山!阿镜难道不是你女儿吗你这么对她!”
“你简直就是个窝囊废!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了,还帮着那个疯婆子一起害她,你不配为人父,你就是个畜牲!孩子现在接回来了,你们不是一直嫌弃她是女孩吗?那我带走,今天就和你离婚!”
梁父的声音带着哀求,“是我一时糊涂…我对不起她,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
“以后?你还想着以后?”
然后就是梁老太太劝和的声音,“得了,那小丫头片子不是救活了吗!这事就算了吧,周山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卖女求荣,也叫‘为这个家好’?我当初瞎了眼才嫁到你们梁家!”
堂屋已经吵得一团乱,梁镜坐在房间里,梁锋就睡在小床上,小小的一个人,丝毫不受环境干扰,睡得无忧无虑。
梁镜也学着弟弟的姿势,将自己蜷缩在床角,两只手护在身前,静静地闭上眼睛。
梁母要离婚的事在当时闹得挺大,就连梁镜的外婆都赶来了。
这位干瘪的老太太,尖酸程度和梁老太太不相上下,她一听闺女要带着梁镜出去单过日子,生怕她们会赖在娘家,吓得立刻帮着梁老太太一起劝女儿,甚至要求梁镜主动和父亲说话,让她拉着母亲求和。
事实上,从医院回来以后,梁镜就再也没有叫过一声“爸爸”。
几个人联合起来,梁母很快败下阵来,那几天里,梁镜经常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小屋里偷偷捂着脸哭泣。
明明是开春的天气,梁家却像是冰窟窿一样,人冷,心更冷。
人世间的无奈总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所以说,有的时候,心寒才是最为致命的。
年后,梁镜又长大一岁。
茶庄那么小的地方,梁家的事早已人尽皆知,甚至成了饭后闲谈。因为休养身体,她也只能待在家里,本来她没什么朋友,又怕被同伴们嘲笑,更不愿出门。
月底时,家家户户都去市里采购,前院的几个半大孩子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事,梁镜悄悄趴在墙头,一脸羡慕地看着她们背上了新书包。
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梁镜刚要回头看,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紧接着耳边传来声音,“小孩,猜猜我是谁?”
梁镜一下子就听出是那天在医院里的女孩的声音,但她并不想回答,因为身后的人将她的胳膊禁锢住了,她仰着头,也没挣脱开。
身后的人仍捂着她,语气带着不怀好意,“快说出我的名字,不然你可有危险了。”
梁镜低声叫了一声,“赵筹光。”
刚说完,立刻就被抱了下来。
梁镜眨了眨眼睛,看见身穿校服的赵筹光,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赵筹光看样子像是要上学,深红色背包斜挎在肩上,校服也不好好穿,春风料峭的天气,拉链敞开,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口松垮地系了个蝴蝶结。
说是女孩又没个女孩样,偏偏带着点男孩的洒脱。
她弯腰摸了摸梁镜的头发,说:“你身体好了吗?”
梁镜点点头,目光却悄悄地盯着她的书包上的鹿角图案看。
赵筹光往校服口袋里掏了几下,只有几张皱巴的糖纸和窝成一团的钞票,想了想,她将钞票一股脑地塞进梁镜手里,语气豪爽道:“今天没有糖了,给你钱,你自己买,想吃什么买什么!”
梁镜两只小手一起都握不住钱,她眼巴巴地看着赵筹光的书包,忽然说:“你的书包在哪买的?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