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回(下)(1 / 2)天马行歌首页

别业过道里有的是摆着各种陈设的屋子,这里站着苍头,那里立着青衣,到处是重罗叠幛,随地见珍玩狗马。而一路上,令秦基业最感兴趣的景观并非是琳琅满目随手可及的无价宝,而是地上、檐上、梁上、桌上、椅上、架上无所不在的白羽红嘴鸟儿,并未给关押在笼子里,可以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地时飞时憩。

另一样景观同样叫秦基业颇感意外,处处可见薄如蝉翼、莹若白雪的蚕丝屏风。每一扇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屏风都绘着泼墨山水图,其中有几幅只完成了局部,但能看出画师心中的江山大好,天下锦绣,只是笔触辗转之间,略显稚嫩。秦基业略微猜到杨国忠为何要带自家来这里了,预计接下来发生的事定会既出乎意料又符合情理。

果然,杨国忠带秦基业来到最靠山涧的一间睡房前。秦基业耳朵里顿时满是潺潺淙淙的流水声,而鼻孔间也钻进秋夜山野所散发出的好闻气息。杨国忠没直接进去,在珠帘门前听了听动静,听到里头有好几个姑娘家的欢欣声,便回头招呼一个就近站立的小厮,让他进去通报。秦基业并不特别诧异,心想:

“此人是当朝宰相,除了天子,还有何人能叫他如此屈尊?是了是了,必是小儿女之类的尤物!”想到这里,他心里越发肯定杨国忠有要事或要人托付与自己。

小厮进去片刻,五六个绝色婢女便从珠帘门内鱼贯而出,蓦然见了杨国忠,都颤了颤,一口一个“相爷万福”,千娇百媚的脸无不艳若桃李,转瞬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丝丝缕缕的扑鼻香气。秦基业心想:

“果然,越发是了。”

杨国忠未免尴尬了,对秦基业说:“本相爷最小的儿子如今也略懂些做人的乐趣了,故此夜里有这么多婢女陪着耍乐子,不然怕是睡不着。”

秦基业笑了笑,随杨国忠进去,看见宽大的木榻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推倒玉山,横罗十字,几乎,只在下半身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蚕丝薄衾。即便晓得来的是宰相父亲,他也当作没看见。

杨国忠慌乱,上前一大步,赶紧替那少年盖上锦被,并拢上层层叠叠的肉色帏帐,心痛说:

“我儿,近来秋凉愈加凶狠了,你这般躺着,为何不盖絮被!”

那少年却愈加无礼,一动不动:“阿爷专门前来替儿子盖絮被,是舍不得儿子得病,还是怕外人看见儿子敞露父亲恩赐给儿子的躯体,丢了颜面?”

“自然是怕你得病哩。”

“如此说来,阿爷又疼儿子了?”

“这个自然是。”

那少年顿时汹涌澎湃哭将起来:“可阿爷已二十几日不曾来探视儿子了,可见是不在乎儿子哩!儿子不怪阿爷,谁叫阿爷另一个家里还有四个嫡出的儿子:暄哥,昢哥,晓哥,晞哥,阿爷要挨个疼他们,加上我这头,哪忙得过来!”

杨国忠顿时换了一副菩萨面孔,上得榻,搂定他,软声细语道:“阿爷毕竟是当朝宰相,自然忙得了东顾不了西,哪得空子常来此地看你。可你多虑了:你那四个长兄现如今都大了,无须阿爷看觑了,故而阿爷最最在乎的自然是你了!”

“明摆着:在乎儿子,阿爷就抽得出工夫来此地多探望儿子!既然阿爷难得来探视儿子,你的亲骨肉,当年就不如不生我下来呢!人家少年家里都有爹,都有娘!我有爹,不常见我有娘,不可说!”

杨国忠顾忌秦基业在场,说:“好了,少说几句!有一个顶顶要紧的客人在一旁站着,看你样子,听你说话哩!”

“我不管,想说啥就说啥!阿爷不让说,便愈加证明你不疼儿子!儿子在此地真正闷损坏了,想去长安,管家不让,一口一个:相爷不答应,小人不敢放!恨杀他了,若不是阿爷的人,早一刀砍了他脑袋了!”

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秦基业心下琢磨说:杨国忠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家里多几个老婆,多几个儿子不足为奇,可眼前的情形奇就奇在,这位宰相大人显然很怕有这个少子的秘密暴露出去,故而悄悄养在如此荒僻而有奢华的别业。他不由得想起近几年来纷纭不止的传闻:跟前这个杨国忠早就跟贵妃的姊姊,也就是他自家的另一个堂妹虢国夫人通奸了。他暗自问:

“莫非跟前这个少年就是杨国忠跟虢国夫人生下的儿子?这事大有可能:杨国忠跟任何别的女人通奸生的儿子都无须养在深闺人不识,而这个少年几乎是给囚禁在这个徒有其表别业了。”

杨国忠还在哄那少年:“正因为阿爷疼儿子,所以不顾公务繁忙,特地引领一个要紧人物前来探望你。可你不领情,只顾埋怨父亲!”

那少年顿时哭停了,抬起身子,撩开帘子,瞥了一眼站立不动的秦基业,哼了一声道:

“奇怪,父亲大人今天却带了个莫名其妙的草男来见儿子!”

“这位先生叫秦绩,表字基业,可不是寻常人物,今后你怕是要多多依仗他哩!”

那少年摆手朝秦基业道:“我杨去尘好不容易见一回阿爷的面,秦基业,你凑什么热闹!”

秦基业刚要退出,杨国忠却站起,板着朝廷上下都晓得的冷面,一声喝:

“杨去尘,不得无礼!立刻穿上衣裳,见过这个秦师傅!”

去尘猛然给这气势慑服了,打了个寒噤,囫囵一气穿上衣裳,而后滚下床来,略微朝秦基业弯了弯身子,老大不情愿道:

“杨去尘见过秦师傅!”

秦基业故意不动弹,当作没看见,有意要杀杀去尘的傲气。果然,杨国忠摇首生气道:

“好一个不懂礼数的东西!父亲勒令你重新来过!”

去尘暂时又没了贵介公子的傲气,跪在地上道:“弟子杨去尘诚心诚意见过师傅秦基业!”

秦基业这下满意了,伸出双手搀扶他起身:“免礼,免礼。”

杨国忠点头说好,而后搂着去尘送去榻边:“我儿,既见过秦师傅,就好好睡下去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杨去尘瞪了一眼秦基业,裹着锦被道:“阿爷这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