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尘远远看了一眼敢斗道:
“要说妙不可言,还是你敢斗的法子想在前头,我的法子想在后头,都用绳,都拔河,我充实你的法子罢了。”
宝卷扔了佩刀,刚想走,一眼望见窦抱真狰狞的面孔,当下啜泣道:“老天呵,老窦死成这样子了!”
赶紧朝死尸作揖道:“你这恶贼牢记好了:并非我杀了你,而是树杀了你!若要报仇,你别找人,专找树,我借你佩刀用啊!”大家都听得笑了,对死去的窦抱真毫不怜惜。
秦基业对众人道:“赶紧开拔,仍从汝水源过去!此地过于挨近战区,一刻也不能呆了!窦抱真不必埋了,乱世中的禽兽也没得吃,就撇在这儿,叫禽兽们饱餐一顿吧。”
众人赶紧翻上各自的马,跟着秦基业钻出树林子,沿着来路逶迤向南。
一行人往南走不上数里路,去尘见前后的人马都不怎么挨近,便小声问宝卷道:
“你饿了么,困了么?”
宝卷摇头说:“既不饿,也不困。”
“我也是,可你我要说与秦绩听既饿又困了,令他停下,吃一点睡一会。”
宝卷疑惑道:“不饿不困,为何要吃要睡?”
“老窦死了,你我虽然年幼,毕竟都是少年主子,总不能叫秦绩那厮牵着鼻子走嘛!”
“他不会答应你我既吃又睡的。”
去尘摇头道:“不然。秦基业那厮说到底奈何不得你我,杀老窦一事就看得出来:起先叫你我杀了老窦,你我不干后来丹歌要杀老窦,他说好,可丹歌没杀成,他又换人了后来,因了敢斗的法子,他又叫全伙人马杀了老窦,可你我临时叫停了临了,那厮失了计较,又叫你我杀老窦了,你我用了个好法子,终告杀成了。故此你我目下要吃要睡,他至多骂几声,不敢不应呢。”
“听你说得如此有道理,我也信他奈何不得你我了。”说了,宝卷便橐地跳下马,去野路边莽莽苍苍的荒草里一坐,筒着掌大声道:
“师傅,我不走了,着实走不得了!不妨吃一点,歇一会儿,何必赶这么急的路!”
去尘跟着跳下,去他边上挨着,也筒着掌道:“师傅,你叫全伙人马停了,随我俩一同吃,一同歇,不好么!”
秦基业早就料到此二人要闹事,便叫前头人马缓速走,自家来到二太岁跟前,笑问道:
“真不走了?”
去尘转过脸道:“真不走了!”
宝卷说:“除非吃了歇了再走!师傅,我听得你吩咐猪瘦、羊肥割了死马肉,何不炙了吃!”
秦基业进一步笑道:“要吃前头更远处去吃,要挟你们的秦师傅可行不通。”
去尘目视宝卷,宝卷便仰面躺下道:“师傅走好,俺们滞留!”
秦基业抓鞭在手,刚要抽去,忽地又收短了,策了大白马一下,便一言不发追前头的人去了。宝卷听得马声得得远去了,心里不由得着慌,连忙起身,跳上马道:
“赶紧追去,不然就你我两人了!”去尘却照旧躺着,还跷起二郎腿笑道:
“秦绩那厮也就唬得住你谢宝卷!千万别去追,一忽儿他就踅转回来了。没我当他的护身符,看他到扬州,胡商宝物店里如何取得我爹许诺给他的宝物!”
宝卷一琢磨,又橐地下马来,去他边上躺着,可心里仍有些着慌,耳贴着大地道:
“得得声去远了。”
稍顷又道:“去更远了!”
稍顷又道:“去更远了,听不见了!!”
按捺不住,起身哭了。去尘却闭着眼说:
“我怎么听得踅转回来了?”
宝卷赶紧又伏地贴耳听,欢天喜地道:“说得不错,折回来了!秦绩到底是无能之辈,你我就要有炙马肉吃了!”
稍顷道:“更近了!越发近了!”
稍顷又道:“不好,怎地又没动静了?!我上马去张望一眼究竟怎地了!”
去尘扯住宝卷说:“远处躲着哩!秦绩以为你我心慌意乱,这就要追他们去,可又怕你我改主意不肯追,便又回头,呆在什么地方等着了。”
宝卷笑道:“哎哟,你杨去尘就是比我谢宝卷沉得住气哩!”
“都是跟我爹学的。他老说大丈夫若想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择美而伴,头一步就要学会沉住气。睡吧,一忽儿醒来,马肉便熟了。”
宝卷将信将疑,打了一个哈欠道:“真还有点儿困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宝卷鼻孔钻入最为熟悉的气味了。他揉眼醒来,见秦基业等人有几个正在一旁生火炙肉,其余人割着或拔着高过人头的荒草,不禁喜笑颜开。他推醒去尘道:
“回来了,果真回来!火生了,肉也炙了!”
去尘笑着睁开眼睛,望了望能看见的景象,而后悄声道:
“颇有些不对劲呢!”
宝卷张望众人一眼,笑道:“他们啊,也就因为才走了回头路找你我丢了面子,不愿搭理你我罢了。”
去尘道:“不对头!为何要弄这许多草!瞧,秦绩那厮有些惶恐,正嘱咐突厥汉什么哩!”
宝卷果真见秦基业边割荒草边咐绝地等曳落河什么,双方的神情似乎都相当紧张。稍后,他俩听见秦基业吩咐鱼二、元宝,猪瘦、羊肥道:
“四处搁下草束,确保点燃了!”
去尘预感不祥,便起身到晋风边上问她:“怎地了?!”
晋风啜泣道:“都是你与宝卷不好!师傅领我等回来等你俩,不巧碰见李猪儿的贼兵了,又给围住了!”
这下,去尘、宝卷傻眼了颤股了。
四处都有烟火起来,红红黑黑,飞飞忽忽。秦基业沉着脸,到炙着的马肉跟前,用那把锋利的短刃割着。除了去尘、宝卷,所有人都分得一块吃。去尘、宝卷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到他跟前陪笑着,还伸出手要呢。秦基业一言不发,也不给肉。去尘手足无措道:
“师傅,对不住,我俩哪想到……”
秦基业依旧不应声,草地外却有人搭话。正是贼兵头目李猪儿叫喊出的:
“兀那秦基业,又见面了,你从前不是到过范阳做过我主手下的军校么?听着,听好了:只要你交出杨去尘等公子,我家安大皇帝答应给窦抱真的东西你也能悉数拿到!许许多多的金珠宝贝,与杨去尘身子的份量一样沉哩,比起杨国忠许诺给你的东西不知多出多少倍,贵过多少倍!你若得了,都要赶上京城刘韬光那样的富商大贾了!”
秦基业不言不语,吃着马肉。去尘哭了,跌足道:
“坏了坏了,一耽搁就要害了自家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