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楚尉霆。 穆凝湘屏着气一口口喝光药汁,苦得舌根发木,也将心头那股淡淡的失落吞咽下去。 内心责备自己。这些天真是让楚尉霆惯坏了,有了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重生之初那份警觉哪去了? 如果他真像楚奕钧说的那样阴险,怎堪求助;而如果他其实另有苦衷,她就更不能麻烦人家了。 穆凝湘接过蓝姨娘递来的丝帕擦嘴,想起睁开眼见到的,忙问:“严世伯,庆怡王世子爷他......可有说别的?” 季元湛不知待了多久。记得梦里和人说话,下意识以为是楚尉霆。 “自然是问了你的身份和来意。”严轼恒回答,“他特别交代老夫,此事不可声张。” 这是因为,贤王世子季元洪也住在行署。本来,楚家给长孙办喜事,却把生病的外孙女远远发落到庄子去住,严轼恒是极其恼火的。 严轼恒劝道:“侄女儿这是连想家带心焦,急出来的病,没什么大碍。你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燕州情况已有大好转,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解除封禁,都忍这么久了,再耐心等一等吧,令尊一定不希望你干着急。” 穆凝湘把丝帕还给蓝姨娘,低声道:“知道了,世伯说得对。” 严世伯哪知道她真正担忧的。再大的权势在九五之尊面前也不过是蝼蚁,那个轻声细语抚慰和承诺她会平安回家的人,应该只是高烧迷糊中产生的幻想吧...... 严轼恒皱起眉,犹豫地说:“庄子上一定过得清苦,要是……唉,不如住在老夫这里,侄女看怎样?” 他越想越气。早听说楚老太爷娶了填房之后对亡妻房氏留下的唯一女儿楚秀茹很冷淡。房氏嫁妆不少,都留给了楚秀茹,楚秀茹出嫁时,老糊涂还妄想砍一半。 楚家这样混账,现在穆家有人病死,他们觉得穆家不行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冷淡凝湘侄女,住回去做甚! 蓝姨娘是严夫人派来服侍照管严轼恒的,听了这话就笑道:“正是呢,姑娘也好跟我做个伴儿。对了,老爷还要跟楚家打声招呼吗?” 穆凝湘急忙摆手,“世伯,先别……等几天再说。” 楚夫人她们巴不得她再不露面,而楚奕钧明天还会去榆树庄找她,他一定是瞒着家里的。他已娶妻,白颖柔那么精明,万一悄悄跟过去了,反倒更麻烦。就让他找不到她好了。 她很庆幸遇见了严轼恒这样的热心人。住在行署也能尽早了解到官方消息。楚奕钧哪能挽回什么,不过是提醒她远离楚尉霆而已…… 真不愿相信楚奕钧的言论。楚尉霆会报复楚家?楚家已经外强中干了,有什么可报复的。 有种莫名的感觉,楚尉霆寻求的是更高旷更深远的东西,整座楚家放在他面前,犹如燕雀之于鸿鹄。 说不清内心那股复杂的情感。她欣赏并感激楚尉霆,但不可否认,她知道他帮她是有意图的。只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好。”严轼恒还在忿忿不平,“那老夫明天把你的丫头接来。楚家那边也使人盯着,倒要看看他们几时发现你不见了,哼!” “谢谢世伯。”穆凝湘下地磕头,被蓝姨娘一把拽住。 严轼恒又安慰了一会儿才走,蓝姨娘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安置穆凝湘,极其周到。 熄灯之后,穆凝湘躺在床上,望着透过窗纸射进来的皎洁月光,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 …… 她又做梦了,这一次,她梦见了两个人。楚尉霆和季元湛。 很奇怪,这两人完全不同,却同时出现在梦里。不过,属于季元湛的片段很少,只是她见过他的那两次,她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梦中场景多半是关于楚尉霆的。 有初次见面他亲她的,背着她翻越秋凉苑的粉墙的,与她一起大笑着荡秋千的,亲密地教她摇骰子的,牵了她的手满街溜达的......以及,他在玉澄山寺的弘法殿门口沉默地望着阶前古柏那冷峻的背影。那是唯一一次她撞见他严肃的样子。 “楚尉霆。”她轻声呢喃,“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她。鼻尖萦绕着奇特的馨香,素淡幽雅,似茉莉又似海棠。 纱帐被掀起又放下。朦胧月光里,修长的人影将两只精巧的镂空雕花香薰球放在少女枕畔。她在这甜香中睡得更沉。 那人立在床前,手持一朵半开的嫣红茶花,静静地打量她的睡颜。 但她没有再发出梦呓。他弯下腰,以茶花轻触她的黑发,掠过白皙的两颊,俏丽的小鼻尖,柔软的唇瓣。 勾勒完轮廓,收回花朵,轻轻一吻。娇软芬芳,真像她的唇......他只碰过那一次,再也不敢轻薄她了,生怕自己被点燃,把持不住。 在榆树庄,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无耻地偷看她,时而沉迷时而懊恼,时而又傻笑。百般撩拨人家,自己倒慢慢陷进去了。 这个时候不该遭遇感情。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义父该拿鞭子抽他了。 穆凝湘翻了个身,依然沉沉睡着。季元湛撩起帐幔出来,把妖娆妩媚的茶花插进几上的白瓷插瓶。 喜欢就喜欢了,还能怎么办,甘之如饴喽。 ...... 季元湛回到庆怡王府,守在门房的小厮赶紧告诉他,王爷还等在书房。 “知道了,这就过去。” “湛儿,怎么样?”庆怡王爷季永辉正背着手在书房走了无数来回,一见季元湛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没发现什么吧?” 这个“他”指的是贤王季永灿。皇后无子,安佑帝的儿子都出自妃子们的肚皮,他迟迟不立太子,只把满意的儿子封王,贤王季永灿最受宠,封地就在燕州。 季永辉被扔到前朝旧陪都梅州,心里对这位二哥很不忿,想方设法给对方抹黑。 好像老天帮忙一般,燕州闹了瘟疫。季永辉喜上眉梢,就打算指使他拉拢的官员,通过各种途径,哀叹民生、营造燕州当权者不作为的舆论。 老天更眷顾他的是,他曾经孱弱多病的儿子元湛不仅生龙活虎地回来了,还带回了治疫病的药方。药方中的几味药材,是燕州没有的,而元湛还找到了实力雄厚的药材商。火速去南方采购了,动作比他的脑子转得还快。 一边打击季永灿,一边给自己增加功劳,多好!但元湛提醒他,凡事都有风险,不如集中火力使用一种兵器。 季永辉仔细一想,吓出一身冷汗。他现在实力远不如二哥,要是那些造势的官员不慎露马脚,季永灿报复他怎么办。而改用捐钱捐物捐药的手段,不必他使劲,自然有无数正义臣子欣慰地称颂。 他马上听从了儿子的意见,但京城已有个别跟屁虫自以为聪明地开口了,大约为了讨他欢喜。他正在发怵,贤王世子季元洪来了梅州,为了避嫌还不肯住在王府。季元湛就提出来,借招待之机套话。 “元洪很谨慎。”季元湛关上书房的门,“不过,还是好色的。别看他平时都跟在皇上身边,世子妃派去‘服侍’的人却把他拘得极紧。” 严轼恒在行署准备了上房,不过今晚季元洪是用不上了。这个时候,他正沉醉在铜雀大街某家豪华青楼的温柔乡中。 庆怡王爷大笑,“那就好好款待他,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哈哈哈,让元洪彻底放松放松。” “京城那几个多嘴的,父王倒也不必急着处理。”季元湛沉吟,“两地之间隔这么远,燕州又未解封,传递消息受阻。没有指示,那些人反倒会三思,不让尾巴露出来。” “那你看呢?”庆怡王爷自豪地打量儿子。 元湛是他几个儿子里最睿智也最沉稳的,而他几个封了王的兄弟,谁也没有这么优秀的世子。元湛回来之后他去王妃房里歇宿的日子都多了起来。 季元湛冷静地说:“很简单。季元洪不是来挑人的吗,那就设法让自己人被选进去。” 季永辉更满意了。元湛字字都说到他心坎里。他这个做父亲的并不曾悉心教诲过,儿子这是无师自通啊。 “你说得对。”季永辉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名单,“接下来几天,你设法让他留意这些人,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是。” 父子俩讨论了一阵,渐渐说到那些巧合地同时病死的高官。 “穆家连着损失三位重臣,也真是可惜。”季永辉摇铃,吩咐下人去拿宵夜,“穆家阖族都住在燕州,那三个人放心不下回家探望,这才染了病。我听说,他们在京城的儿子也病了,还被送回了燕州。” “对。”季元湛眼神微闪,那丫头昏睡之中说的话,应该不是她胡思乱想。 很喜欢她,简直是见了就移不开眼。稚气未脱却古灵精怪。和她聊天很舒服,三言两语就能助他理清思路,他在愉悦惊叹中不知不觉沦陷。 她猜到的真相,太可怕。龙座上那位,杀伐决断又冷酷血腥,也确实会做这样的事。 “可惜啊。”季永辉再次叹气。穆家人多势众,可惜皇上不喜欢看到儿子们与要臣往来过密。 “父亲听没听说过穆九爷?现在都察院做着御史,亦被困于燕州,他的夫人也病倒了。不过,好像不是疫病。” 下人端来甜品,季元湛给季永辉盛了一碗。待重关上门,庆怡王爷还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