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鸿盛泡完盆汤回来,一进院子,看见独轮车和十个果篮,和早晨时一模一样,仿佛没出过门似的,“啊呀”惊呼一声,眼珠子差点掉脚面上。
“怎么回事?!”他像一头发疯的老虎吼了起来。
戴春旺小跑着过来。
王鸿盛朝他怒吼:“这果篮怎么回事?怎么还在这里?”
戴春旺用手指指杂物间:“问小顾。”
王鸿盛一脚踢开门。
水生从地铺上坐起来,睡眼朦胧,张嘴打了一个哈欠。
王鸿盛见水生那样子,气得说不出一个整句来,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小顾!果篮?小顾!睡觉?”
水生疲惫不堪地回答:“噢,你问果篮是吧?我今天走路转向了,鬼打墙,一圈一圈地乱转,怎么也找不到红状元酒楼,只好把车推回来了。晕头转向,所以睡了会儿,现在脑袋还在转。”
王鸿盛炸开五指,抡起手来,结结实实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哭道:“老天爷!我这是招谁惹谁啦?”当即瘫倒在地上。
戴春旺连忙上前扶住,连拖带拽,好歹把他弄回了正房。
水生打个哈欠,倒头又睡。
吃晚饭的时候,春旺老婆在院子里喊:“老板!小顾!吃饭了!”王鸿盛正房里一点动静没有。水生杂物间一点动静没有。春旺老婆连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吭声。她只好端一碗饭进正房,放在厅堂的八仙桌上。然后端一碗饭到杂物间,放门口地上。
空气中仿佛有鬼魂飘荡,四周死一般地寂静。
春旺两口子悄无声息地吃了晚饭,早早回屋,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了。
到了半夜,水生醒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像一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到门口,端起那碗饭,静悄悄地吃了个精光。将缆绳缠在腰间,从枕头底下摸出荷兰海盗牌水果刀,插在腰上,吱呀一声打开门,出了杂物间。
一条极细的月牙挂在天空,月光照在院子里,像洒了一层霜。空气中震荡着王鸿盛和戴春旺的鼾声。
他像个幽灵似的,一闪出了鸿盛水果行。
咸瓜街空空荡荡,偶尔从黑暗处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
他顺着石板路走到隆记水果行,立在墙外,从腰间解下缆绳,瞄准屋角凸出来的飞檐,轻轻一甩,将缆绳的活扣套在飞檐上,再一拉,绳子便套紧了。他用手拉着绳子,身体几乎平起来,脚踩着墙壁,三下两下攀上了墙头,摘了绳子拿在手上,轻轻跳进院子里。
天气热,徐正奎光棍一人,睡觉爱开着门,享受穿堂风。
水生闪身进屋,反身栓上门闩。
徐正奎光着身子,只穿一条大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床边小桌上堆着他的衣服。
水生捡起上面的臭袜子拿在手里,上床去,哐当,一屁股狠狠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徐正奎在睡梦中,感觉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在身上,张嘴“啊”地要叫。水生待他一张嘴,叫声还没出来之时,一双臭袜子已到,直塞进他的嘴里。
徐正奎嘴被堵住,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掏。水生飞起两只大泥脚丫子,一左一右踩住他的双臂。这是他在三叉港跟人打架时早就练熟了的招数,使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水生拿水果刀在手,打开刀锋,将刀尖儿轻轻插进徐正奎的鼻子眼里,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
“我是小顾。你乖乖躺着别动,我有话问你。你要是乱动,鼻子马上变漏斗。你明白?”
徐正奎吓得一动不敢动,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水生问道:“今天送果篮那场局,是你的主意还是戴春旺的主意?”
徐正奎回答:“呜呜呜呜呜。”
水生一看不是办法,把刀尖儿从他鼻子眼里撤出,问道:“是你的主意?”
徐正奎拼命摇头。
“是戴春旺的主意?”
徐正奎很吃力地点头,伴着“呜呜呜”的声音。
水生骂道:“胡说!死到临头你还赖别人!戴春旺蠢头蠢脑的,咋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徐正奎急了眼,“呜呜呜”地使劲挣扎。水生只好掏出了他嘴里的臭袜子。
徐正奎一滚滚到地上,跪在水生面前,鼻涕眼泪直流,一边抽泣一边说:
“小顾爷爷!我冤枉啊!戴春旺是蠢,可是他老婆精啊!整个事情都是那婆姨的主意。不是我啊。冤有头债有主。小顾爷爷,你杀错人了。”
水生哼了一声:“哪个说要杀你了?我就要那十块大洋。本来就是我的,那钱你不该挣。你给我吐出来。”
“是!我这就拿给你。”
徐正奎哆哆嗦嗦地下地,轻飘飘地像个鬼影子在走路,都是因为抽大烟的缘故,让他瘦得像根麻杆。他走到屋角的大柜子跟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四方木匣子,从里面掏出来十块大洋,递给水生。
水生接过钱来,放进裤裆内兜里,说道:“多谢老徐。咱们两清了。再会。”撇下徐正奎,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了隆记水果行,顺原路返回鸿盛水果行。
院子里月光清冽,鼾声依旧。
水生直奔春旺两口子的厢房,站在门前,掏出水果刀,刀刃从门缝探进去,刀尖轻轻拨开门闩,然后推门进去。
春旺两口子的衣服和袜子也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水生抓起袜子,撩开蚊帐。
戴春旺睡在外面,水生用手一捏他的腮帮子,将袜子塞进嘴里。春旺老婆睡在里面,水生如法炮制,把袜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春旺两口子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眼前晃动着一个可怕的黑影。妈呀!家里面来了飞贼!可是嘴被堵住呜呜呜地喊不出声音来,黑暗中只吓得浑身颤抖犹如筛糠。
水生举刀在手,在两口子眼前晃了晃,低声说道:
“你们俩做得好事,我都晓得了。都给我听好了,下次再犯,看我把你们的口条割了喂狗!”
水生啐了一口,收了刀子,转身回到门口,打开房门,径直出去,听任春旺两口子的房门敞开着,大摇大摆地走回杂物间,躺在地铺上睡下。
春旺两口子呆在床上,嘴里含着臭袜子,一动不敢动,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直到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才敢掏出嘴里的臭袜子,轻轻地喘一口气,看着大开的房门,哪个也不敢去把它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