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十月,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潞州虽靠近南地,四面却没个山峦遮挡,晨间的北风刮到脸上,也如那细细的软鞭,让人生生的疼,好在无论主院还是下人房都分得了今冬的炭,烧暖了屋里的地龙。 此刻俞府内外无论前衙还是内院,却是忙碌得热火朝天,等再看东跨院里,几乎能说的上是人仰马翻,进进出出来回事的管事和仆从差点踩平了正堂的门槛。 自立冬家宴那天起,俞府上下就进入了这种紧张状态,先是俞文川俞老爷荣升礼部侍郎的调令在家宴当天由官驿送到了知府衙门,紧接着没两天,新到任的继任潞州知府耿国喜就来赴任了。来的这么神速,倒不是他耿老爷能未卜先知,实在是因他丁了三年母忧又赋闲了一年,等着盼着这个肥缺儿就快望眼欲穿。他生怕夜长梦多,一接到委任后,不等家眷收拾妥当就迫不及待地先动身,到潞州找前任知府交割府务。 耿老爷这边雷厉风行,却忙坏了俞府上下众人。 俞文川到潞州六年,不仅官声经营的好,这家当也积攒了不少。此次进京赴任,自然要把能带走的都打包,不能带走的都处理干净,所以时间本来就不充裕。耿老爷这厢来的快,俞文川只能陪着他逐一熟悉府务,交割旧账,顺便将他引荐给上官和同僚,这一忙活,就不大顾得上去上京的筹备事宜。偏赶上当家夫人范氏,她又病倒了。 俞大小姐这些日子接手家事可以说是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可是架不住举家搬迁一事头绪纷繁,时间又紧张,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何况她还得照顾着母亲范氏的病,这两天忙的是昏天暗地。 向晚虽然平时不喜欢出头,却也知道姐姐和姨娘的辛苦,自然也要从旁打打下手,于是就负责代管着这几日府里的膳食,顺带照看养在正院的弟弟瑞哥。除此之外,按照谢姨娘的建议,她自己房里的家什细软,也要事先清点造册,把能封箱的封箱,以免走的时候慌乱,再弄丢了几件。 上次俞府搬家,还是永安元年,向晚当时才周岁,自然是没机会参与。这次去上京,向晚却留了个心眼儿,自个儿屋里的事,自己一定要亲力亲为,做到心中有数。 自打向晚上次和谢姨娘恳谈之后,一向随遇而安的她也逐渐有了危机意识,以往她想的是,只要抱紧了嫡母的大腿,安安份份长到成年,再嫁个人品可靠家庭和睦的丈夫,就不算辜负重活这一世。可是这两年下来,越是见识了古代夫妻的相处之道,向晚就越发觉得自己虽然冷静自持,却委实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怕是不会在三妻四妾的古代屈服于封建礼教的淫威。所以往后如果想要过得好日子,别的不说,首先就得在经济上有话语权,说白了就是财大才能气粗,这还是从范氏身上得来的经验。再有,谢姨娘那天提起范氏的身体状况,向晚除了对范氏的关心之外,对自己的前途也充满了隐忧。自己这个庶女在眼下只算得上是一个三无产品,一无身份,二无强援,三无钱财。日后如果不想委曲求全仰他人鼻息过活,只能从现在就开始累积财富,积攒人脉。现在这副小身板,人脉上可能暂时还没有什么质的突破,但是财富却可以开始筹谋起来。 通过这些天收拾行李,打包细软,向晚终于对自己在俞府的人力和财力状况有了初步估量。(以前是真没上过心,而且因为年幼,钱财都是奶妈管着。) 先看过身边的人员编制,奶妈一人-申妈妈,丫鬟四人-其中九儿、珠儿是在屋里伺候的,另有紫儿、月儿是在屋外头做洒扫的,外加粗使婆子两人。目前的班底中,不是所有人都会去上京,申妈妈当时和俞府签的不是死契,目前已经请辞了,而两个婆子都是潞州本地人,一家老小都生长在此,也是故土难离,向晚也不想强人所难,和姐姐商量后就签了放奴文书。 向晚一边想,一边用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纸上勾画:【1.心腹人选:九儿;可用人员:珠儿;备用人员:紫儿、月儿。】结论是:人手不足,有待选拔培养。囧 财务状况倒是比预想的稍微乐观了那么一丢丢。范氏虽然自己是掌家理财的能手,却怕女儿家太早沾了银钱会被养的小气市侩,是以,向晚姐妹两人的钱财都是由各自的奶娘代管着,每年记个流水直接往范氏屋里对账。此次申妈妈请辞,范氏还在病中,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将这些直接交到了向晚手中,等日后再由范氏找个合适的人选经管。 九儿代向晚从奶娘手里接过那个一尺见方的红漆木匣的时候,着实被沉了下手。 匣子分两层,上层赫然是四排码放整齐的各式花样的金锞子,下层是几张盛泰和票号出具的银票和向晚屋里历年的收入花销账本,说是账本,每年也不过薄薄的几张纸;此外,申妈妈还交过来一个流云纹样的杭绸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些五两以内的散碎银子和一些穿成串儿的铜钱。 谢姨娘也应女儿之邀抽空来了一趟,却只在一旁饮茶并不插话,算是个见证,等核对好了账目银两,申妈妈以后就算是功成身退了。当然,动手数银子的是九儿,向晚一个闺阁小姐是不好直接沾手这些黄白之物的。 这其中,金锞子是逢年过节向晚收得的压岁钱或是亲戚故旧初次见面给的表礼,一共有三十六个,最大的八两,小的也有三两,加起来竟有一百八十两之多。银票则是由向晚的月例积少成多到票号里换的,向晚和向晴一样,其他用度不算,另有每月三十两银子的月例,之前除了偶尔打赏下人或是置办些汤水点心,也没有什么花销,是以这几年下来,余下也有一千五百多两,再加上杭绸袋子里也有三十多两银子加上三吊钱。 对于这个数目,向晚还是比较满意的,要知道,时下一户普通的人家每年的生活标准不过十几两银子,当然,富贵人家一顿家宴就可以吃掉数百两进去,银子够不够花没有标准,端看过的是什么生活。 当天,向晚让九儿从匣子里取出来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交给了申妈妈,算是回报这些年申妈妈对她的抚育之情。申妈妈感激涕零,俞府公中给过二十两是每个不去上京的人都有的,而这三十两却实打实是二小姐用自己的体己贴补她的。 向晚此刻拿着账本,又接着刚才记下【2.金子180两,银票1500两,40两日常花销。】结论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除了以上,向晚又盘算了一下手里比较贵重的财物,犹豫了一下,填下了几笔【3.白玉禁步一对价值200两,翡翠掐花头饰一对价值100两。赤金璎珞项圈一只价值200两。前朝钱塘青瓷笔洗一只价值300两。】那些100两以下的或是不能保值的暂时未算。值钱的首饰什么的除了那对翡翠的头饰几乎没有,倒不是范氏厚此薄彼苛待向晚,实在是因为向晚才7岁,现在置办为时过早。范氏其实真的不小气,那个白玉禁步还是范氏母亲留下的旧物,向晚很知足。 好吧,这些人财物虽然在向晚名下,但她距离真正有支配权至少要等到出嫁,现在只能望也梅止渴。其他大件更不用说,汝窑的瓷器,牙雕的炕屏,水晶的盘盏,摆着是好看,可也只能当成是借来的,只能看,不能动。 针对以上,向晚觉得经济自由的道路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 向晚为了未来生计发愁的时候,殊不知,正院上房里范氏也正在琢磨,她名下的这些产业家私该如何处置,其中绝大部分当然要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向晴,再留给向晚一些,女孩子将来出嫁的时候生活质量高低和陪嫁可有着直接的关系,就算不看在红英的面上,向晚在自己膝下7年乖巧懂事,怎么会没有孺慕之情。可是这些产业和家当如何平安顺遂的传承下去,却有点伤脑筋。毕竟姐妹俩年纪还小,不能直接出面,还要防止日后有人觊觎从中作梗。 所以范氏将将能起身,就把赵嬷嬷找了过来。 “我的小姐,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惜自个的身体,刘医正昨天才说了你此番病的凶险,日后只能安心静养,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是想要了老奴的命吗?”房里没有旁人,赵嬷嬷情急之下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 “我拖着这残躯,左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趁着如今还能起的来,须得尽早把身后之事安排妥当,也好安心闭眼。” “小姐你又说这丧气话,有刘医正在,说不定真的能妙手回春,你这几次施针,精气神可是好了很多。” “我自个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找嬷嬷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 范氏勉强坐正了些,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摞契书出来。 “趁着这次老爷升迁到上京赴任,我琢磨着,把这些年我名下的产业好好归拢归拢,也好顺利交托下去。福桂哥这些年帮我打理着这些产业,我一向是信得过的,以后少不了还要他继续扶持晴儿,等到她顺利成人。” “小姐放心,旁的不敢说,老奴和福桂拼死也会护得这些产业,顺顺利利地交到大小姐手上。” “虽然还没到年底回账,但按着往年的出息估算,我对现在各地的产业有些打算,此时不便召见,嬷嬷回头帮我传话给福桂哥。”这些产业经过多年经营,大部分都收益不错,也有略差些的,范氏打算直接发卖了或是赁出去。 “诶,老奴记着呢。” “上京太常寺那处三进的宅子,我记得之前租给了前太承李府,如今可是收回来了?” “老奴和福桂上次去上京的时候已经交待了过去,上个月月底就腾出来了,只不过还差着十多天期限,老奴做主找补了那家200两银子,算是还了一个月的租钱。” “那就好,这次回上京,虽然有官员的行馆安顿,终究还是逼仄了些,哪里有住在自己宅子里舒坦。这几天也该安排下人先去上京打个前站,提前准备一下才是。” “小姐放心,这些琐事有小小姐和谢姨娘盯着,不会有错漏的。” “是啊,是我糊涂了,有红英在,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平安坊那处三进的宅子和如意巷那处两进的宅子如今还租着,可需要收回来?”赵嬷嬷这些年跟在范氏身边,可以说对范氏的产业了如指掌。 “那倒不用,那两处宅子虽不大,位置却好,我若没记错,那两处宅子加起来,每年也有3500两的进项。” “小姐说的是,老奴也是这么想。当初老夫人置办这两处宅子不过花费了一万七千两,如今旁边小一些的府院都已经喊到了三万两,还是一屋难求。”这两处宅院是范氏当初的陪嫁,距今15年,而太常寺那处则是范氏成婚后才买的,俞文川成亲的时候本来有一处两进的宅子,但是距离翰林院太远,范氏心疼丈夫奔波,才在距离翰林院最近的太常寺置了宅院,入手的时候不过两万两银子,如今房价已经翻了倍。 “还有就是那几处铺面,我想着,卖是肯定不卖的,但是日后晴儿自己经管起来也多有不便。不如只留了绸缎庄正常经营,至于酒楼、点心铺和琴行就停了业,收些租子了事。” “老奴记得那酒楼在如意巷,生意也好,每年出息有3000两上下,管事也是老人了,要是关了着实可惜。那琴行和点心铺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两的出息,倒是没什么打紧。” “酒楼虽然有我兄长帮忙照应,但是需要打点和费心的地方太多,还容易招惹是非,赁出去虽然有些损失,却更省心。” “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你此次去上京,可留意到近郊的土地都是什么行情了?” “比承熙十二年翻了不止一番,当年还不时兴囤地,上京也没有那么多要置办家业的官员。” “既然如此,趁着如今上京,把那些收成差些的中等和次等田地变卖了去,只留西山那两处30顷的上等良田和观莲山那处20顷的良田。” “西山和观莲山还各有一处果林,小姐看看是不是先留着,虽然出息不如庄田,但这两年上京风行吃些南边来的水果,咱们林子里去岁刚移种了一批,还没看见出息呢。” “那就先留着吧,不急在一时。上京那边,暂且如此吧。”范氏说了好一会话,已经有些乏了,但还是按了按一阵疼过一阵的太阳穴继续交代。 “是,老奴记下了”赵嬷嬷一边答话,一边也替范氏按压起来。 “潞州就比较好办了。咱们上京之前,先让福桂哥把潞州的产业都处理一下,只需要留着武圣街的那处三进的宅子和街上的两个铺面。田地嘛,留着万平县那两处。”潞州的这些产业是范氏六年前用嫁妆银子置办的,盈余基本都用作了贴补家用,俞文川多少也是知道的,所以一向也不过问。 “吴城那边,小姐有什么打算?”吴城的产业是范氏生母刘氏生前留给她的,刘氏就如同范氏如今一样,早早的为女儿准备好了陪嫁。 “吴城虽离上京远了些,却算得上是祖产,我实在不舍得变卖,就继续经营下去吧。到时候让各位管事每年腊月到上京奉账就是了。”吴州的产业是范氏众多产业中盈利最丰厚的,又是她母亲留下的,以后肯定也要往下留给女儿。 范氏交代的差不多了,就让赵嬷嬷从一大摞契书里把要发卖的产业文书翻找出来,又取出了自己的印鉴,全权交给福桂去办。 俞府上下忙碌了数日之后,终于迎来了出行的黄道吉日,十月初十辰时,俞文川携妻带子,举家前往上京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