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明。 过肩龙落马固然是好事,好到连觉都不用睡了。这不,上班时间还没到,鹭岛市局就忙得和坨风车似的,吱悠悠地转啊转。 景杭拎着十来份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活像个人形移动早餐工程车,刚开进市局大院,瞬间被重案组十几个弟兄瓜分得干干净净。 “唉,辛苦啦道士先生,居然还得麻烦你帮我们跑腿,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男警察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影响他猪笑着从景杭手里接过早餐。不,准确地说是猪食。顺带回味一番昨晚的英姿,拍上两个马屁。 景杭微微一笑,对他为何会莫名跑腿只字不提。 市局里,知道景杭是国安部来头的似乎只有三个人:白吟风、顾晓冉,以及夹在两人之间传话的张队。加之景杭昨晚关键时刻英雄救美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传遍了半个市局。所以重案组几个操碎了心的兄弟一致决定,他们有责任把组里一枝花——顾晓冉同志和他撮合在一起。 美其名曰有缘千里来相聚,言外之意是……赶紧替我们把她给收了吧! 分到最后一份早餐的时候,顾晓冉还在接受问话没出来。 小姑娘的腰杆子始终挺得笔直,哪怕面对一众咄咄逼人的调查员也是如此。为何开枪?以及当时的情况是否满足开枪的条件?为何空有弹壳而不见人? 顾晓冉板着脸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却每每在黑鸦部分遇到卡壳。 “顾晓冉同志,你是要拿一个虚幻的传说为你失职开枪的行为做开脱吗?” “黑鸦确有其人!”顾晓冉细长的眉毛拧得像团毛线,“当时有无关人员在场,黑鸦随时可能对他人生命造成威胁,因而我判定,已构成现场击毙的条件。” “你所谓的击毙,就是对空气打上两发吗?” 如此来回反复折腾了大半天,无果而终。 争分夺秒的人群做鸟兽状散,等人都走差不多了,顾晓冉才慢吞吞地挪出来。推门看见一个悠哉悠哉玩手机的身影,右手无名指上还挂着一袋早餐,似乎是在……等自己? “你在这干嘛?”顾晓冉单手叉腰,眯眼望着景杭。 “听他们说你在这,给你的。” 景杭伸手递过早餐,动作熟稔得颇像是送给女朋友的。顾晓冉咳咳两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不得不在无数双八卦放光的目光中,接来,淡淡道:“这算是贿赂吗?” “当然不是。”景杭噗嗤一声,同昨晚拔剑时的杀机四溢判若两人,“大家都挺忙的,总觉得我在这闲着不太好,就想着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呗。” 顾晓冉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和贿赂有差吗? “你真的是个道士?”顾晓冉扯开裹在包子上的塑料袋道。 “嗯。”景杭垂下眼,盯着豆浆沿吸管壁滋溜溜地向上爬,“怎么,觉得我不像吗?” 顾晓冉歪了歪嘴:“没啊,只是好奇,道士和国安部有什么关系。” “噗,原来你知道的呀……”景杭把双臂在身后掰正,“怎么说呢?准确地说应该是国安部特别行动处,挂个名头,专门负责解决一些比较离奇的案子吧。” 顾晓冉大概估摸出这丫是什么个来头了,又问:“为什么要做道士?” “因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姑且算是继承家业。”景杭顿了顿,爽朗笑道,“不管做什么工作,其实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混一口饭吃呀。” 说完,景杭便看见顾晓冉用十分鄙夷的目光扫过了他的阿玛尼大衣,再把塑料袋揉成团,快刀斩乱麻,顺手连空杯一起扔进垃圾桶。 “所以说,昨晚那玩意到底是什么?鬼吗?还是妖怪?” “不是鬼,也不是怪,至于是不是妖就不太好说了。”景杭负手望天,饶有兴致地歪头盯着她,“你相信这世上有妖鬼的存在吗?” “不大信,但也不至于完全不信。”顾晓冉蹬着高跟鞋吭哧吭哧走得飞快,“话不是说了吗?这种玄乎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信的别迷信,不信的别去诋毁就行。” 景杭笑着道了声也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跟在顾晓冉后头晃悠,忽然道:“那关于黑鸦——你了解的有多少呢?” 楼梯口,顾晓冉犹如风火轮般的脚步频率一顿,冷着一张白净净的脸道:“变态吧。” “……变态?”景杭顺势绕到前方台阶上,同小姑娘平视,“怎么个变态法?” “只要有人目击到黑鸦出没的地方,附近一定会发现尸体,且关于这些尸体的案子,到最后全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全是黑鸦一人所为,如果是的话,能变着法子杀人到这种地步的,只有心理极度扭曲变态。” “可如果不是黑鸦杀的呢?” 景杭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顾晓冉,灰褐色瞳仁似一块铜镜,倒映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未几,垂眸嗤地一笑:“没事,我随口说说的。” “哦。”顾晓冉闷闷地扭过头,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景杭倏忽而至的身影,就像是一个疙瘩结扣在心上。转身欲上楼,谁知景杭突然叫住她,无声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顾晓冉伸手一摸,一颗米粒大的包子皮正糊在嘴边,随着指尖滚了下来。 正午,艳阳高悬。 林放勉强撬开眼皮缝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绿茫茫的布帘,输液吊针高悬,空荡荡的大脑就像中了病毒,开机到中途,乱码黑屏,发出滴的长鸣。 这是哪……医院吗?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呢……? 他沉沉地歪过头,避开刺目的阳光。看见二狗正撸起袖子,露出精壮干瘦的小麦色胳膊,又惊又喜探过脑袋,狗眼眨巴:“放!你醒了!” 林放下意识抬手挡住光,浑身骨头随肌肉牵连嘎嘎闷响。动作停滞了半秒,脑中忽而闪过昨晚在杂物间里,似乎有人把自己按在了纸箱堆里…… “啊啊啊啊!!” “放——!” 林放和丢了魂似的,惨叫着滚下床。好在二狗眼疾手快,及时拖住即将坠落的屁股,另一手扶住被强行扯出的针头,瞪眼嚷嚷:“你干嘛?!” “别碰我!!”林放趴着床沿,被二狗强行拽回床,“混蛋!你妹的居然想上我!” “谁他妈想上你了啊?!”二狗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还不是你昨晚一口气喝了十二瓶,喝得爹妈都不认得,一头栽到爆米花堆里去。还想上你?摔傻了吧都?!” 拉拉扯扯中的林放兀自一愣,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可能……!我喝酒向来有个度,绝对不至于喝醉的!” “哪有那么多绝对?”二狗把脸一板,替病号粗暴地扯上被子,“你忘了?你昨天刚丢的工作,一个人坐在角落吹瓶生闷气,拦都拦不住!得亏我发现你去嘘嘘半天没回来跑出去找你,要不然——” “吵吵吵!吵着去投胎啊?能不能安静些啊?!” 绿布帘外,忽而响起老妪尖锐的叫骂声。唬得林放和二狗同时闭了嘴,摊手,面面相觑。 “唉。”林放头一仰,重新瘫在软绵绵的枕头上,“这是南城医院……?” 二狗:“是啊,你家开的医院。怎么,自家开的医院不好吗?” “就知道,唉……”林放瞅了眼在天上晃荡的针头,摇摇头,显得一言难尽,“医生有说我伤得严重吗?” “伤筋动骨倒没有,刚刚你的小姑来看过了,怕有脑震荡,得多住两天观察一下。” 在座椅上弯成一坨的二狗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放,连眼皮都不敢眨。过分镇定的视线下,藏着普通人类不易察觉的慌乱。 “二狗,我觉得我是属于喝多了会做胡梦的类型。”林放怅怅然道,“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我梦见我们俩被黑道追杀,躲进小房间里。后来,我从口袋里摸出个会发光的小球,你突然和发情一样扑过来!还……变成一只狗?!那个……二狗,你电话响了。” 林放指了指二狗裤袋里震动不止的手机,后者愣愣地“哦、哦……”两声,摸出手机,定睛一看,喉结顿时不自然地滑动几分。 “我……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着二狗在林放狐疑的目光中,慌慌张张跑出病房。他一路小跑至走廊尽头,盯着手机屏幕良久,颤抖地按下接通键:“喂……?” 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嗓音嗯了声。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二狗握着手机的手略略打颤,涩声道,“只不过他好像还记得昨晚的事,我只能骗他一切都是梦,他暂时信了……还有,虽然我知道我没有和你提条件的资格,能不能等这件事结束后,就——” “再说吧。” 嘟嘟挂断声自听筒传来,二狗恍恍惚惚垂下手,继而哂笑着揪着发根,在无人的走廊尽头蹲下身来。 病房里,林放歪着脑袋思量好一会,料定二狗这是恋爱了。 恋爱中的大男孩大都不怕天不怕地,唯一怕的就是领导打电话视察工作。工作汇报得好激进鼓励,继续努力;要是工作汇报得不好,或是怠慢了,保不准回头会有多少苦果子吃。 好你个二狗!有对象了居然也不和爸爸汇报一声?! 林放唏嘘,有种儿大不中疼的错觉。他的双臂在胸前环抱成圈,躺床上出神。没多久,护士便推着辆装满小瓶罐的推车,挨个给病号们发药来了。 “2号床,林放——” “诶诶,我在的,谢谢。” 林放扯开绿布帘,从护士手里接过药,忽见一位贵妇模样的老妪冲到护士面前,不依不挠缠着小姑娘道:“这都几天了?为什么我孙子还没醒?医生呢?为什么医生都不来看一眼?!问你们只会说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什么都不懂!你们医院就这德行吗?啊?!” 那老妪持续性输出一口气吼完了,扭过头,不经意间同林放对上眼。簌簌几声摩擦响,林放手里的药全撒在了床上,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