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轩的、漂亮……姐姐? 姐姐?!! 这世上除了涂涂居然还有人会叫她姐姐?! 再看那青年,林放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上身带帽宽短袖,下身套着条掉档大肥裤,脚踩高邦运动鞋,头顶头戴式耳机,活脱脱一副唱摇滚的模样。 可往细了看,耳机两侧原有的标志被初音贴纸盖住,留下清晰可见的“b”字纹路。挥手之间,手机壳背面的高达正板了张机械脸,严肃地盯着他。 有了黑鸦的前车之鉴,林放在陌生人面前一贯守口如瓶。不知道、没见过、问别人——靠着三字箴言打发无数居心拨测之人,唯独这次碰见的对手……好像是个动漫宅? 他先是按部就班地蹙了蹙眉,盯着对方挡住三分之一脸的黑框眼镜,问道:“你是谁?” “噢,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夏子期,我学姐姓轩,叫轩漓。听景杭哥说,她在鹭岛开了一家古玩店,应该就是这——唔,难道不是吗?奇怪呀……” 夏子期扶了扶眼镜,抬头打量着梁上的太极八卦铜镜,再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盯住林放:“难道说,你是……” “我是……?”林放反指向自己。 “你是学姐的新欢?!!” “才不是啊!!” 林放辩得脸红脖子热,反被对方拍肩膀安慰:“哈哈哈!我逗你玩的呢!你叫啥名呀?” “……林放。” “噢噢,林放啊,你有没有学姐的新号码给我一发呀?我只有她的旧号码,早就停机了……现在联系不到她人,都快愁死我了。” “我……”林放一语被点醒,“从来都是她有事联系我,我还真没她电话……” 夏子期:“……” 波涛澎湃,日落西山。 壕气逼人的沿海豪宅绕着城西海岸线婀娜排开,无形中成了拉高鹭岛房价的罪魁祸首。这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风水宝地上,住得多是有两把刷子的富人,当然也不乏打肿脸充胖子的,迎面走来都能感受到一股财大气粗的劲。 这单临时生意是白吟风接的,具体情况不明。只说附近有户人家频频失窃,夜尿的佣人甚至目击到长尾巴的人形身影,差点没被吓得疯癫。没办法,只能找专业的上门看看。 手机地图上的红蓝两点几近重合,说明目的地近在眼前。轩漓盯着别墅门口凶神恶煞的保镖,似乎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两位仁兄。 哦,在南城医院,和两门神一样坐镇隔壁床、周家的保镖,外强中干的战五渣。 一想起周家老太仗着自家有几枚花银子,便一副偏要全世界绕其公转的模样。轩漓还没进门,退堂鼓打得比周少爷痊愈后的蹦迪声还响。 妈的,这生意不做了。 兜中揣着一把黑白棋,掂量掂量,扭头就走。谁知窝在头顶的红团子倏然睁了眼,和啄木鸟似的叩叩叩直捣脑袋。 没了铲屎官投喂的轩漓本就心烦意乱,被这么一敲,哀怨油然而生,撇嘴嘀咕:“傻鸟……” 可想而知,光天化日之下,海景房别墅区,一人一鸟打得正热乎。打到伫立的保镖纷纷歪过眼,和看戏似的暗暗偷笑。 这场人鸟大战一直打到太阳下山,打得天边的余辉几近失色。幽蒙蒙的黑暗中,一股微弱不经掩饰的妖气从别墅的高墙后方飘了出来。 出于降妖师的本能,轩漓收了挥赶红团子的手,往裤兜一揣,低声道:“阿绝,干活了。” 红团子啾了声,扑扑翅膀,既往不咎地落回轩漓肩上。 妖的修为和灵阶直接决定其对妖气的控制能力,越是强大的妖,妖气愈发强盛。但这样的大妖往往更擅长隐匿妖气,诸如妖狐,不凑近了闻,几乎难以察觉。 但方才的妖气一闻便知,绝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周家站门的保镖每两小时轮一班岗,夜班除外。时下并非整点,轩漓估摸着应该不会碰上换班的,便绕着别墅外围转了圈。瞅准一处远离建筑物的花圃树丛,轻而易举地翻墙而入。 身影迅捷,落地无声。 确认周遭无路人,轩漓一个飞蹿扒住水管,沿层层窗台直奔楼顶,推开走廊尽头的斜拉窗,和泥鳅一样滑了进来。 想要在一栋别墅的范围内找只小妖并非难事,但难就难在,私宅不像夜总会那般鱼龙混杂,无法随心所欲行事。 话说回来,频频失窃的又是何物呢? 金钱、珠宝、奢侈品?抑或是些无法用常人既定思维判断的玩意?轩漓思忖片刻,隔着张绝缘的黄符,将沧浪笔尖戳进插座。 伴随显而易见的跳闸声,整座别墅瞬间陷入黑暗。不明所以的周家人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涌向总闸开关。趁着骚乱,轩漓犹如夜行的蝙蝠,游走在墙壁高处,视线所及之处,一切尽收眼底。 在一众寻找光源的周家人中,有位格格不入的姑娘逆着人流,慌忙逃窜。其身上的妖气自带一股泔水味,降妖师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看得再仔细些,那姑娘面容黑黝干瘦,目圆嘴尖,弯背低头,跑动时四肢兜在身前,显然是常年爬行的缘故。 找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轩漓掠过壁顶,倒飞的青丝如黑发魔女,飞落在地,截住了她的去路。 “啊!!”姑娘吓得惊叫出声,掉头就跑。轩漓秉着两指一抖,倏然飞出的黑白棋化作光屏拦在前方。这一拦,倒把她拦急了,咧着两颗大板牙吱吱吱地扑回来! 原来是只鼠妖。 轩漓瞥过母鼠身后嗖嗖抖动的尾巴,冷笑一声,心道这年头耗子胆都这么肥的吗?见了猫都不知道跑。也好,替自己省了追的功夫。 迎着鼠妖循来的轨迹,轩漓不知从哪甩出个破布袋,大小也就购物袋那般大,照着鼠妖脑袋飞速一捞。谁知袋口触及妖头的瞬间,竟猝然涨大数倍,如无底洞般吞下个大活人。不,是大活妖。 见鼠妖入了伏妖袋,轩漓手捏黄符,握住袋口顺势往底部收。袋中人一下被打回原形,整个伏妖袋亦随之变小,变得仅有拳头那般大。闷闷地吱吱两声,没动静了。 跳闸的电路尚未恢复。 一鼠生一窝,一窝生一国。鼠妖向来以群聚而出名,偌大的周家,绝非只藏了这么一只,只是恰好让自己碰上罢了。 思绪在电光火石间流转而过,轩漓忽然停了步,拎着零钱包大小的伏妖袋往隐蔽处一放,撕开锢在袋口的符,翻出窗外。 失去封口的降妖袋宛如大门敞开,鼠妖从袋中钻出来,环顾四下无人,连忙挤出门缝。飞蹿在走廊的同时,不忘吱吱吱地提醒同伴离开。 躲在暗处的其他鼠妖听见警报,全撇了手头活,变回鼠的模样,跳窗逃了。 天台上,轩漓合抱前胸而立,伴着凉爽的海风,俯瞰飞奔在草皮上的鼠群,眼皮微沉,淡淡道:“阿绝,跟着它们。” 另一头,浮生道店门口,夏子期正愁着怎么联系上学姐,一个叹气,肚子如漏气般发出响亮而斗转的“哔溜——”声。 林放“……” 夏子期:“……” 林放好歹憋住了笑:“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夏子期揉了揉肚子,浑身随宽荡荡的衣料瘫成一团,随手将长耳朵的皮卡丘款行李箱往店里一丢,“走走走,先找吃的去,快饿死了!” “呃……你想吃什么?”林放问。 “吃——海鲜!海鲜海鲜!!” 林放:“……” 大概是天生自来熟体质的缘故,夏子期没五分钟就和林放熟络上了。 “那个……夏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我啊?上周刚过的生日,二十了。”夏子期摘了耳机挂脖上,“你呢?感觉我俩差不多。” “二十二。”林放如实答道。 “哇!那的确没差多少嘛!”哈哈哈——话说你喊夏同学不累吗?” 林放闻声,嘴角抽得打哼哼:“不喊夏同学喊什么呀?” 夏子期笑得满脸是牙,胳膊顺势往林放身上一靠:“喊小夏呀!又简单又亲切。” “如果我喊你小夏,你喊我什么?” “当然是老林呀。”夏子期不假思索。 林放:“……为什么到我这突然成了‘老’?” 夏子期:“因为你比我大啊!” 这什么莫名奇妙的逻辑? 老林被堵得无语凝噎,不等他接话,小夏已经操着半口川|普和突击步|枪似的子弹连发:“我啊,超喜欢来海边的!听说海边的生蚝一个有巴掌那么大,还有皮皮虾扇贝海藻和大螃蟹!噢对了,我听说鹭岛滩涂有一种能吃的虫,叫啥来着我忘了……” “沙虫。”林放觉得自己像个导游,“可以做土笋冻。” “对对对!就是土笋冻!”夏子期兴奋得直蹬腿,“这附近有没有卖土笋冻的店,我想尝一尝!” 于是,秉着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东道主精神,林放领着夏子期去了浮生道附近一家口碑还算不错的露天大排档。 天色刚暗,大排档生意繁忙的点还没到,林放挑了个通风的座,一口气报出七八个菜名:椒盐水淀鱼、爆炒螺丝钉、鲜捞小章鱼……最后不忘来盘夏子期心心念念土笋冻。点菜的大兄弟拿笔一一记了,拿着只有他才能看得懂的狂草去了厨房。 “怎么了吗?”林放见夏子期盯着大兄弟的背影挪不开眼,便问道。 “噢,没怎么,应该是我的错觉。”夏子期耸耸肩,两脚缩在椅子上,将大裤腿凹成麻袋状,“你认识学姐多久啦?” 林放抬起眼睛想了想:“一个多月吧,今年四月刚遇着的——你也是降妖师吗?” “对呀,我也是降妖师。”夏子期表现出同景杭截然不同的反应,“用爱与力量拯救世界的降妖师!” 林放:“……噗。” “诶你别笑呀!降妖师也是人,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很辛苦的好不好!” 林放心道这娃比老板两口有意思多了,敢说不敢说的,全一桶水倒出来:“为什么降妖师那么有钱啊?不是黑卡就是宾利……” “也不是都很有钱啦。”夏子期满脸惊异地看着林放把一次性碗筷放开水里烫了又烫,遂依样画葫芦,“降妖多以世家为单位,一代又一代,家族财富累积。要不是大清亡得早,早就富可敌国咯——当然啦,还有一个原因。” “啥原因?”林放追问。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妖和人一样,最喜欢干劫富济贫这种事。往往有钱人被妖惦记上的概率比普通人大,请人降妖的时候,钱都是一把一把往外扒不带停的。所以说,为什么降妖的大多不差钱,就是这道理。” 对,不差钱!林放确认以及肯定自己没听错,两耳像是灌了风,扑扑扇个不停:“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也成了降妖师,是不是也能……” “不可能的。”夏子期的冷水泼得前所未有快,“十年前的话还有可能,现在就难咯——” 林放被当头冷水泼得找不着北,失落道:“为什么呀……” “因为这东西讲究天分呀。” 话刚说一半,老板便端着刚出油锅的热乎水淀鱼过来了。夏子期闭了嘴,两眼直勾勾地盯住鱼上的椒盐碎,哈喇子几乎淌出天际。末了,还是装模作样揩干净,斯斯文文地举起筷子—— 算了……不忍了! 夏子期大嘴一叼,一口把巴掌长的水淀鱼塞得只剩下尾巴尖……顿时烫得七窍生烟,呜哇一声吐出来。 “我去!你慢点啊!!” 林放从冰柜撬瓶冰可乐都来不及,火急火燎塞夏子期手里。见其馋嘴冒失却又哀怨的模样,大排档老板嘿嘿一笑,瘦脸上泛起慈祥的笑意:“不急啊,慢慢吃,后面还多着呢。” 夏子期被烫得魂都快散了,坐在桌前直吐舌头。 “刚窝缩哪了?”夏子期扭过一张堪比九宫格的皱脸,“你缩你想当降妖师?” “嗯,我……我知道我想多了,也就随便说说的。”林放只得给自己找台阶下。 “怎么说呢?也不能完全没可能,只是可能性小得可怜。” “……”林放心道这有区别吗? 夏子期将冰可乐一仰而尽,拍拍手,沉声一本正经道:“因为降妖师有自己专门的学校,学制和普通学校一样,六年六年四年,一共十六年,相当于大学毕业。世家出身的降妖师更注重从小开始培养,所以说,你错过了前十年,没赶上那时候,希望渺茫咯——” “欸?降妖师也有学校?”林放一下来了劲,“和……霍格沃兹一样的?!” “哈哈哈哈没那么高大上啦!我们是降妖!降——妖——比魔法师来得更接地气!只是没人给我们写小说罢了,唉……” 林放差点没笑岔气过去:“那你们的学校在哪?上海吗?” “北京、上海、成都、广州,东南西北各一座。”夏子期拿沾了陈醋的筷子往白盘里画圈圈,“学姐、景杭哥,还有我,都是沪学出来的。” “沪学?为什么叫沪学?” “沪就是上海的意思啦,学是因为沿袭了“学堂”之意,合二为一简称沪学啦。” 林放恍然大悟,接着道:“十六年再往上,相当于研究生水平吗?” “是呀。但我们的研究生约等于直升,不用考那么难的试的。不过呢,也没什么人愿意读研究生啦。毕竟干我们这行注重实践经验,什么学历文凭,在家境面前都是渣渣……” “你们收跨专业的同等学力研究生吗?”林放脱口而出。 夏子期听着一愣:“什么叫同等学力……” “……” 林放正琢磨着该怎么和夏子期解释这枚普通人世界里才有的名词,忽而远方传来嗖嗖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往这狂奔而来。 他歪头盯着夏子期,后者亦是蹙眉看着他,转而从口袋摸出一台掌上游戏机,指尖狂戳那开机键。一闪而过的开机画面后,屏幕上赫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飞速移动中。 “你听见了吗……”林放小声问他。 “听见了……”夏子期黑框眼镜下的眸子瞪得快赶上水牛,“而且不只一只,好、好像是一群……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