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面楚歌(1 / 1)青龙吟首页

那一拥便是一夜。  直到天光沿窗落进走廊,轩漓动了动眼皮,抬起枕在景杭肩上的脑袋,起身走至床边。  脑瓜犹如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噜噜地冒泡响。    病榻上,深陷昏迷的轩建文双手叠平放身前,呼吸机屏幕上的数值还算平稳。轩漓微偏过头,视线沿对方五官轮廓悄然游移,最终定格在轩建文指间唯一的指环上。  象征着轩家家主身份的朱雀纹指环  父亲眼中所注视着的,从来都只有轩澄一个人。后者是哥哥,也是众以为然的轩家下一任接班人。她甚至怀疑,三年前,自己的死讯满天飞的时候,轩建文到底有没有顺手给她立碑刨坟。    应该……是没有的。  明明是父亲,却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景杭揉了揉充血的红眼,看着轩漓面无表情地抓来轩建文的手,取下那枚指环。高举至眼前,于指腹之间揉滚着道:“天亮了,该开会了。”  “你也要去吗?”景杭盯着轩漓手中象征轩家继承人资格的指环,嗓音有些沙哑。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去。”轩漓嗤笑着戴上指环,不管戴哪个指头都显大,只能勉勉强强固定在大拇指上,“可我要是不去的话,轩家就真没人去了。”    景杭握着她的手,似在捉摸以后求婚该送多大尺寸的婚戒:“一次不去并不能代表什么。”  轩漓一声轻然的嗯哼:“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得去了。”  “用你的出现,狠狠抽打那群等着看轩家笑话的人的脸。然后借用那句终结者的台词,I will be back吗?”    景杭疲惫的倦容中挤出一丝笑,伸手捏上她的脸,轻轻一揪,发出空气破裂的卟哩声。  小奶猫当即龇牙咧爪,颇为抗议地瞪着他。    “哈哈——别生气嘛宝贝儿,笑一个呀~”  景杭一秒完成从苦大仇深到铲屎官的转变,抓了把被血块糊住发梢的头毛,低头看手机:“离大会开始还有三小时,该去换身衣服了。”  “我也差不多吧。”轩漓松开手,“三小时后,国安部再见。”    八点五十七分,距离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三分钟。  声名显赫的北京朝内大街81号“鬼宅”门口,途经的行人行色匆匆,唯恐避之不及。    俗话说得好,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谁都想不到,堂堂国安部特别行动处新址居然靠着空间折叠技术,坐落在荒废已久的81号里。与之一街之隔的朝内130号则是旧址,三年前被帮捉鬼的折腾得天翻地覆,修缮的价值不大,干脆挑了个比130号更凶险的81号,重新盖了栋国安部大楼。    轩漓带着林放穿梭在群人中,脚踩高跟,居然比穿平底的跑得还快。林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头断断续续哀嚎:“老板……慢、慢点……”  “快快快!”轩漓脸不红气不喘,抬手推了把鼻梁上的墨镜,“一早就说了,不能以鹭岛小渔村的标准来衡量首都的路况。要是等车从朝阳门开过来,早就迟到了!”  “我……我的锅……可我真的跑不动了……啊——!”    不等林放抱怨完,轩漓忽然回头,抬腿往林放屁股上就是一脚。高跟鞋尖正好蹬上臀部最丰满处,蹬得夏子期大鹏展翅状扑进楼道里。  紧接着嘎嘎数声响,砖砌成的老墙纷纷向两侧收缩退开。可怜的林放失去力量扶持,又是“呜哇”一声滚入新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电梯。    十七楼,轩漓按下事先打听好的楼层。待电梯一路飞速上行,打开门的瞬间,季尧巍然不动的身影正对电梯门,双臂松垂,显然已等候多时。  然而轩漓见其一身反季节西装,脱口而出:“你不热吗?”  季尧不答,只道:“只剩下一分钟不到了。”    轩漓摘了墨镜,吭哧吭哧踩着高跟在季尧后头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嘱咐林放呆在这别乱跑。林放拍拍胸脯,应得爽快,目送老板和季组长走远了。  话说回来……那位成姓领导找自己有何贵干呢?    林放不自然地松了松束在脖间的领结,沿硕大的观景飘窗踱起了步子。放眼而去,浩浩荡荡的朝阳门内大街车流如注,向着彼此各异的终点汇合又分开。  轩漓十步一回头,钻进空中廊道前,不忘最后确认一遍林放的安全。    “你放不下他么?”季尧心里有什么就直说什么。  轩漓终于不再回头:“有点,毕竟是因我才被无端卷进来的人,至少得对他的安危负责。”  “对他负责?”季尧秉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干部脸,“景杭呢?”  “得了吧,当初那家伙在鹭岛天天去找市局小警花的账还没找他算呢。”    轩漓及背的飘逸青丝改梳成高马尾,吊在后脑勺上,为其厌世的漠然脸平添了几分凌厉。季尧满下半拍脚步,让其行至前头,突然问道:“你怕吗?”  “怕倒没什么好怕的,就是烦。”轩漓攥紧套着指环的拳头,“以前国安部的破事都是轩澄一手挡下的,我向来懒得管。”  “从今以后,你就不得不管了。”    双双行至会议堂门前,面对逾期闭合的大门,轩漓打牙缝嗤地一笑,心情反倒舒坦不少。  “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正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她问道。  季尧站在背后摇头:“不知道。”  “我后悔的是,一个月前,为什么没早点知道国安部是派你来。”轩漓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要是知道了,我一定会趁机把赵晗秋往死里多揍几下。”    说罢,她摊开双掌覆上门,在无数次调整呼吸至平稳后,提气至胸前,霍然推开——    国安部,新会议堂。  就在轩漓推门前的片刻,会议堂正沉浸在某种人为渲染过的古怪气氛中,隐有种堆满硝石□□,一燃即爆的态势。    与老会议堂上下相隔的格局不同,新会议堂在建设时秉着“齐心”的理念,大手笔一挥,阶梯式环会议堂应势而生,高度足足被压缩了三倍。虽勉强架了层隔间供四家和四使入座,却也不似老会议堂那般高高在上、望而却步。  最重要的是,原本供四家们单独通行的通道,一并被大刀阔斧地砍了。仅使留下一扇无差别的大门,但凡进会议堂,就必须经过那扇门。  明其名曰平等,实则带着仇权的意味。    会议堂最上方,八座空位已坐了六个,剩下尚未转生归来的青龙使,以及,注定无法赴会的轩家。  “哟,四缺一呐,看来这人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奇事都能赶得上呀。”  座下不知是谁不加掩饰地嘲讽了声,引得堂中阵阵嗤笑,私底下交头接耳:    “看来轩家这下真是没落了呀——”  “怪了,前阵子不是还说轩家小姐在鹭岛吗?大活人,没死!”  “活着有什么用?缩头乌龟藏掖着藏着不敢出来,轩建文到现在还半死不活躺床上,你还指望轩家能来?做梦吧,我看啊,这四大家逞威风的日子,也该是个头咯。”    任他堂下恶语相向,高处的几位皆是面不改色。主持议事的见大势已定,借话筒清了清含浓痰似的混沌嗓子,开口宛如老古董:“时间已过,看来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  话没说完,大门“轰隆”一声闷响,如抡起的棒槌将古董砸得稀巴烂。伴着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高亢的烟嗓倏然响起:“谁说人都到齐了?”  议事台的话筒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地上。    黑色西装裙下,轩漓曲线妙曼的身材完美呈现。她的脊柱连腰杆直得找不出一丝弯度,迎着四座皆惊的哗然,雷厉风行地穿过会议堂中央,停在议事台前。  其后方,西装革履的季尧随之一停,像极了恪尽职守的骑士。  轩漓微眯起眼注视着议事长,在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后,抬手将话筒掰向了自己。  会议堂四周当即回荡着刺耳的电流声。    “抱歉啊诸位,第一次代表轩家参加大会,真不知道朝内大街早上能堵成那鬼样。”  轩漓故作懒洋洋的声音简直揉得人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公然出声。便有人小声嘀咕:“姓轩的带了个姓季的随从,这种事亏她也干得出来?”  “龙泉自古便属闽越疆土,眼下实在找不着人,才麻烦季组长陪跑一趟。”轩漓犀辣的目光一眼便锁住那嚼舌根的,“既然您这么在意,那就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去请人把轩家主从医院抬来如何?”  “……”    话音刚落,敢说的不敢说的,满腹怨言的,愣是被轩小姐浑身刺头满满的杀意堵了回去。  等耳根子清净了,轩漓毫无征兆噗嗤一笑,摆手上了楼,边走边道:“唉,时间不早了呢,都怨我,赶紧开始呀。”  下得了一副好马威,卖得了一轮疯和傻。    景杭笑看心肝儿游刃有余地干翻半场杂碎,简直爱死了她对外漠然强悍,对内傲娇粘人的模样。  轩漓走上最高处,视线同他短暂相交后,很快便转向别处,悄然收回。    “轩小姐。”议事的唤住刚落座的轩漓,“按照会议规程,我们需要对到会者的身份进行核实。还得劳烦您的随从将轩家信物送下来看看。”  不远处,景杭颇为不悦地“啧”了声。    气氛陷入焦灼的尴尬中,季尧顿了顿,伸出手,正准备接过所谓的轩家信物。谁知轩漓毫不犹豫地摘下指环,两指捏着往外一抛,易拉环大小的朱雀指环于半空划过半边抛物线,不偏不倚砸在议事台上,发出清脆铿锵的金石碰撞声。借着话筒的作用,无限放大。  恍若一发重锤,砸得四周鸦雀无声。  “信物已经送下去了,麻烦您核实完,找个人送上来还给我。”    会议堂外,百无聊赖的林放哪也不敢去,和毛毛虫似的趴在飘窗边晒太阳  这破会到底要开多久啊……  林放心里没个谱,不由得想起大学时候,每次放长假前的年级会,辅导员讲话就像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看来出了象牙塔,也难逃一劫。    在朝内大街眼前所及之处的行道树数了第无数遍后,一个慈祥雄厚的声音忽然响起道:“小兄弟,就你一个人吗?”  林放回头,确认附近没有第二个小兄弟,才茫然而迷惑地“嗯”了声。    来者乍看之下约莫花甲之年,精神矍铄,眉眼笑成两道仅存缝隙的弯,毛发依旧青黑。林放忙站起身,却被老人家轻按回椅子上:“不碍事,你坐。”  话虽这么说,林发还是搬来张凳子,见老人家入座,这才彬彬有礼地坐了下来。    “第一次来国安部吗?”老人家问。  林放点头,却不说为何而来:  老人家微微一笑,忽然道:“小兄弟,我猜猜,你并不会降妖,也不会捉鬼,充其量是个普通人,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