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尚春风得意的夏子期,瞬间以肉眼可见速度萎了下去。 “姐啊……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台上?” “这不废话吗?”温玲举着望远镜,直勾勾地锁定看台高处,“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四家的一个都没来!老娘找你半天,结果你在看台上把妹?能不能行?!” 夏子期闻声浑身骤然一僵:“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你的个头!赶紧的,把你那不伦不类的耳机摘了,等会要坐台上来的!别把夏家的脸都丢光了!” 挂了电话,夏子期深陷在方才急躁的咆哮中难以回神。两眼空洞洞地望着大屏幕,猛一敲脑门,忙把涂涂抱下来,交给林放。 林放嘴角微抽:“你要干嘛?” “我得下去一趟!再不下去会被我表姐打死的!!”夏子期的目光一点不剩地落在涂涂身上,依依不舍地轻揉着毛绒绒的小脑袋,温声道,“夏哥哥有事先离开一会,等会就回来!你跟老林可别乱跑哦,我……” “有急事还不快走!你当我是人贩子啊?!” 林放本想抬腿冲夏子期的屁股来上一脚,转念一想,不能让深小姑娘受暴力的荼毒,改用手推。夏子期这才扯着拧成麻花状的耳机线,熊滚滚地跑了。 主席台旁,温玲放下望远镜,捏着鼻翼之间的睛明穴叹了口气。 先说昨晚,双雄两口子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通知萧景瑜把妖带回去。赵承规,情报组组长,比自己官大半级的上司突然来了电话,用夹杂着荆楚方言的普通话呵斥一通,意思大抵是:你又背着我瞎搞什么名堂?! 妈的,这一个个年轻的老不死的,都不是盏省油的灯。 忽而背后有风,温玲回头,竟看见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背上一副子母剑匣,两脚和钉子似的戳进地里。她那流线上扬的眉毛一蹙,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膝盖咣地撞在桌腿上。 嘶——疼!! 但她依然绷着欲哭无泪的脸,拒人三尺之外戒备道:“你干嘛?!” 季尧全身包裹在不见天日的正装下,唇线坚毅,绝不多勾半点弧度。比起面无表情,至少眸中有点漆,垂眼注视着温玲,低沉的嗓音淡淡道:“坐下吧。” “我还有点事,等会再坐。季组长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坐下吧,晃来晃去,怪挡路的……” 说话的时候,温玲的视线可劲往旁边瞟,像是生怕被对方抓住目光吞了一样。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只剩蚊子大小的嘀咕,啪地捏死在巴掌里,没声了。 素来雷厉风行的季尧一声不吭,甚至连反驳也不。视线同其刻板的身体一道,坐进特别行动组组长的专属位置上。 刚入座,成日升便转过头,冲季尧笑了笑。季尧微微点头,得了回应的成日升旋即翻个面,朝后排的青年道:“小萧,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啊?看起来怪没精神的。” 此刻的萧景瑜正用一臂撑着侧脸,拗过的大臂隔着衣袖,健硕饱满的麦色肌肉曲线显而易见。迎合着成日升捉摸不透的淡笑,萧景瑜应了声漠然且不失礼貌的:“没有,多谢成局关心。”继而挪开视线,再没落下过。 一场年赛,可谓兴师动众。 正如夏子期所说,三年前,年赛不过是世家子弟们出尽风头的秀场,多少年轻优秀的降妖师却因家境等原因,被无情地拒之赛场外。 而一场以改制为最终结果的变革,在淡化世家理念、提倡全民权利平等的同时,恰恰又需要能够代表国安部精神核心的势力对变革加以扶持。 于是担子又落在了四家头上。 距离开幕式正式开始五分钟不到,主席台第二排留给四家的座位还空着三个。 四家家主并不会正式出席开幕式,转由各家未来的接班人,也就是年轻一辈露脸打两斤酱油,听听一年复一年、唧唧复唧唧的致辞。 轩漓一身黑色连体裤,蹬着双性冷淡便鞋,还在候后场不紧不慢地爬楼梯,丝毫没有临近时间的的紧迫感。 “还有三分钟。”景杭跟在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道。 “迟就迟了呗,能来都算给他们面子了,谁敢有意见我们就走人——” 一声压哨的“人”随慵懒的呵欠无限拉长,听得景杭瞌睡虫上脑,没忍住,跟着来了发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哇——” 刚合上嘴的轩漓:“……” 出楼梯间左拐,主席台赫然出现在眼前。 任凭绿荫场上人潮翻涌,这对明明代表着不同的两大家、却成双成对出现的小情侣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更无视镜头将自己肆意放大投射在屏幕上。一齐翻下两张椅子,挨着萧景瑜落了座。 萧景瑜始终保持目视前方,对身边到来的同僚熟视无睹。直到轩漓在座下伸直两腿,身体随之滑动至椅座后半部分,靠着椅背懒懒道:“怎么是你来?” 在余光捕捉到对方轻微抽动的嘴角后,轩漓抬眼伴着笑:“哦我忘了,你是萧家的代家主,还不算正式的。” 无情的话锋好似一柄真刀,沿胸膛至腹部,剖得坦荡无存。 “昨晚是你打电话通知的国安部。”萧景瑜用陈述的语气淡淡道。 轩漓不置可否:“为什么说是我打的?” “你的旧号码在情报组有备案,是个人一查就知道。”萧景瑜眸中敛着生冷锋利的光,试图穿透轩漓不为所动的外表下的伪装,“你知道私人委托的含义吗?” “知道啊,我还知道温玲念着旧交情,背着赵承规,私底下帮你接的委托。当然,温玲还不知道你在瞒着她什么吧?” 她歪过头,眼睫呈垂眸状,看了眼萧景瑜腕间那串红豆手链,嗤地一笑。勾着撩人的烟嗓,一字一顿:“锁龙井下面,到底有什么?” 眼角神经不易察觉地微缩,萧景瑜避开正面冲击,目光越过轩漓,盯着景杭道:“我之所以委托你们,并非只有你们能力胜任,而是——” “而是你只有我们能够委托。”轩漓几乎把声音沉到了底,“四家再怎么不和,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或许连蚂蚱都不如。身为代家主的你,四面楚歌,步步惊心,除了四家之外,又有谁能帮得了你呢?” 脸一侧,萧景瑜托腮的指关节因受力而扭曲,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和轩澄相比,你还是差得远了。” 这下轮到玉葱微微一颤,立马被另一只极具安全感的手握住。景杭从后方绕过一臂,环住轩漓的腰拢了拢,道:“你还是花点心思想想事后能不能支付得起酬劳吧。” 争锋相对的火|药味强行被人掩盖。 林放牵着涂涂,一步一个台阶走下看台。后者望见大屏幕中央轩漓好整以暇的模样,拽了拽林放衣角,笑而拍掌道:“是漓姐姐呢!” 是啊,漓姐姐——那位曾经在他看来乖张不近人情、漠然而厌世的怪人,按现在这么看,其实和普通人并无二致:有喜有怒,哀乐俱存。 到底是因为自己渐渐习惯这个圈子,还是一开始,就误把人过分妖魔化了呢? 因好奇而光芒灼灼的眼睛一刻未从大屏幕上离开,林放注视着全神贯注的涂涂,问她:“之前来过北京吗?” 涂涂捏着裙摆摇了摇头,光滑的白腿左右互蹭:“没有呢,这是涂涂第一次离家出远门。” “也是第一次飞机么?” “对呀。”涂涂两眼笑得弯成银钩,摊开双臂模仿机翼的模样,绕着林放呼呼飞了两圈,“娘以前总说外头的世界可怕,那时候小,就一直没敢离开家。可来了北京后才发现,这世上真的有好多好多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呢!” 还算完美的回答令林放欣然一笑,挠头揪着一戳翘起的短毛:“你觉得小夏怎么样?” 涂涂“嗯?”了一声,踮脚瞭望着夏子期火急火燎跑上主席台,嗖地脚下一滑,突然不见了:“夏哥哥是好人呀!唔……他很关心我、也尊重我,真的就像是哥哥一样呢!” 这哥哥卡发的……不知让人该心疼还是欣慰了。 台上四家唯一的空座旁,夏子期向只中弹的肥熊,摔了个熊吃屎,蹲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解耳机线。被温玲揪着往座上一扔,踩着话筒响起前的最后一秒,凑了个整整齐齐。 “开始了开始了!”涂涂反拽着林放挤进人堆,指着大屏幕上将手伸向话筒的人叫道。 丁吉昌拍了拍话筒,巨型鸟巢内瞬间回荡起砰砰的电流闷响。 “喂、喂?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的年赛开幕式很快就要开始了。” 确认一切准备就绪,丁吉昌往脸上套了副老花镜,照着事先写好的稿子,清了清嗓子,和蜗牛似的照本宣科:“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各位参赛选手,大家早上好。在这挥斥着青春与汗水的时节,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国安部特别行动处、代表筹办本次年赛的事务组全体成员,热烈欢迎各位同胞们的到来!” 啪啪啪——掌声雷动,气氛高涨。当然,一切都是形式主义外表下的假象。 温玲撩了把浓厚的长发,挤着胸口的事业线蹭地冒出一截头。眉头紧皱如拉花,拿手扇个不停,偷偷吐槽了句:“欢迎个屁,连空调都没有,热死了。” 不知是声音太大,还是季尧耳朵超乎常人尖。后者闻声转过头,惊鸿一隅的视线看得温玲脊背发凉,绷紧脑脖子不敢出声。 对开幕式不上心的远不止温玲一人。 轩漓看似听得认真,实则归功于不同寻常的表情管理功能,五感六觉不知神游至何方。景杭则掰来轩漓的手放在大腿上,指尖和小鸡啄米般这里揉揉,那里捏捏。 然而最苦的还是夏子期,兜里空有掌机却不能玩,屁股上像是长了钉,扭扭摆摆坐不住。感觉约莫过了一个世纪,老牛拉破车的丁吉昌顿了顿,缓缓动手翻过一页讲稿。 第一页!这才第一页!! 对人生已然无望的夏子期嗝出最后一口气,砸在桌上装死。 “下面宣读赛事规程及安排。”丁吉昌扶了把眼镜,瞪大松弛的眼皮道,“六月十七日,开幕式及前往比赛场地;六月十八、十九日,赛前热身准备,进行最后一轮参赛资格确认;六月二十日,正式开赛。” “本次年赛仅设立双人参赛通道,以搭档形式报名的参赛者可直接参赛。未以搭档形式报名的个人参赛者将由系统随机匹配搭档。本届年赛主题为‘水’,在地图的设置上,将实现虚拟空间中的水陆完美结合,配合全方位无死角大屏监控的投入与使用,充分发扬‘上善若水’的文化核心,做到以赛育人,以赛服人。” 温玲白眼一翻:“扯,接着扯。” 轩漓和景杭面面相觑:“嗯?” 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夏子期:“……” 无差别的文字洗脑终以丁吉昌一句“下面有请成局长为我们宣布本次年赛的开幕!”作为收尾。夏子期半死不活撅起头,盼星星盼月亮地听着成日升用沉稳的声音朗朗道:“我宣布,国安部特别行动处第三届新年赛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