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先前春桃被林绍棠撵到外面找人,走了一圈也不见妙瑜人影,正急得团团转,妙瑜就回来了,她在林绍棠那儿受到的气憋不住,劈头盖脸一阵骂。 春桃敢这么骂,也是见妙瑜低贱怯懦,又因婚事得紧紧巴结自己,料想她不敢翻脸回怼,却没想到这贱人还真撂挑子不干了,拂袖离去。 等春桃回过神,妙瑜已不知所踪,既不知到哪里去寻她,又未去过她的家。 春桃找不回人就在外磨蹭,一边怕回去后遭林绍棠埋怨,一边想法子补救,毕竟是给高大人物色的,断不能在她手上有差错。 后来听说富春楼前有人疯了,春桃眼皮直跳,急忙忙赶回来,正见到林绍棠被一个高大威武的武官劈倒在地,当场人脖子就断了。 袁则安见她涕泗横流,满脸泪沟,心里打恶心,没多看几眼就嫌恶地扭过头了。 他手上全是鲜血,鼻尖萦绕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由想起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突然想起林绍棠发癫的一幕,特地问了周焕武一句,“刚才他说了什么话?” “他边说话边吐血,小的依稀听见他说你什么我,苗语什么的……” 袁则安越听越糊涂,不耐烦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把尸体先抬回衙门!”正叱着,又顾忌静王殿下的轿辇还在这儿停着,让底下人把街心清理干净。 直到一点血渣子都没剩下,静王轿辇才过去了。 一场荒唐事落幕,连春桃都被带回诏狱,没地儿哭了,富春楼斜对面的榆树底下,妙瑜一直站在这儿没走。 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 她亲眼见锦衣卫进富春楼大闹,又见林绍棠焦急如焚,当场撞落在街心处,把静王轿辇惊了。 她亲眼瞧见林绍棠要死不死的样子,甚至大力到挣开锦衣卫的束缚,跌跌撞撞朝她奔来。 他摔得鼻青脸肿,嘴里吐血,一直瞪着黑眼珠子盯她,喃喃道:“妙瑜,妙瑜……” 他眸里含泪,神情凄凉,好似藏着天大的苦,令地陷的情。 幸好很快锦衣卫追上来,一下子将他了结,也省得再当着她的面儿,说些恶心人的话。 妙瑜转身到了巷子口的老树底下,抬手将鬓间的碧玉簪抽出来,掷在了地上。 人来人往间,无数双脚底踩过去,簪子便破裂成两半,不复从前了。 眼下不过正午,却仿佛过了一整天,妙瑜没再逗留在外面,中途去了趟药铺,慢慢腾腾地回家了。这次她没往后门走,直接走了大门,果然经过大堂时人都在。 董妙如先见到她,立马喊道:“站住!” 她当着陈氏的面喊完这响亮一声,回声荡在大厅内刺耳无比,但她却不觉得,又见妙瑜依言止步,蹬蹬蹬跑到她跟前,开口便问道,“二姐,这一上午你都去哪了?” 妙瑜道:“自然是有事才出去。” 董妙如问,“什么事?!” 妙瑜没回复。 陈氏走过来了,也问:“你妹妹问的话你不肯回话,娘跟你说话,你总该回一声。”语气已流露不悦。 妙瑜眼前仍是林绍棠跌跌撞撞走来的怪诞景象,心软如麻,轻轻的说道:“既然您跟三妹都想知道,女儿这也没什么可瞒的,昨儿您打了女儿一巴掌,府中没有冰块可敷,回去后一直消肿不下,又怕上火伤身,今日就到药铺购置了些药回来。” 陈氏见她怀里揣着药包,脸颊肿痕犹在,知道昨天把她打疼了,做母亲的心里哪有不心疼,可听她的话又着实窝火。 陈氏脸色沉道:“这些事让丫鬟去办,你去做什么?你父亲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让你静坐闺中,外面人心杂乱,少出去为妙,我看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话刚落地,妙瑜忽然跪倒在陈氏面面前,“女儿甘受责罚。” 她这一跪叫堂上人都吃一惊,陈氏动容了起来,只要她说一句服软的话,哪里想要她这样难堪。 这时董妙如偎到陈氏身边,对着妙瑜说道:“娘责罚你做什么,她只让你认个错,不够一句话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有这么难吗?” 这话让母亲听见还不得更恼火,董妙春拉住她低喝道:“娘在这训斥二妹,有你什么事?” 董妙如可不依顺,甩开她的手,理直气壮道:“我能不管么,昨儿大姐您是没瞧见,二姐她把娘气成什么样了,爹常在嘴边挂着孝道忠恕四个字,就是想我们三姐妹为人正气,孝顺爹娘。如今二姐把娘气成这样,若教爹知道了,岂不是要寒心……” 董妙春拧眉道:“三妹!” 董妙如恼道:“难道我这话不对?” 董妙春要教训她,陈氏却道:“我觉得如如的话有道理。瑜儿,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在母亲这里总归是能改过悔悟,只要你能当面认个错,跟如如道声歉。” 这时妙瑜突然轻轻开口了,“我甘愿领罚,是觉得昨天有些话冲撞了您,伤了您的心。但是要认错,”又换了一下口气说,“我没什么错可认。” 陈氏料不到她态度如此坚硬,一时说不上话。 董妙如微微冷笑,“你当我真稀罕您这声道歉?”说罢拂袖离去。 陈氏急喊道:“如如!”人却是追不回来了,气得喘不过来,猛的看住妙瑜,厉声叫道,“你,你个不孝女!” 妙瑜默了默,只垂首道:“女儿这就去祠堂跪着。” 她这般低眉顺眼更令陈氏窝火,闭上眼手指向外面,“出去!”话罢久无动静,董妙春和兰桂都不敢惊扰她,直等睁开眼来,眼前早没妙瑜的人影。 陈氏险些气个仰倒。 董家祠堂,妙瑜跪在祖宗牌位前,心中想道今日她害死了人,却是不悔,就算以后到了地底下,她也敢这么对阎罗王说。 要杀要剐,上刀山下火海,也由得生死簿上说去。 …… 傍晚时分,北镇抚司衙门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为别的正为林绍棠这案子。 林绍棠虽然是自己选择跳楼自杀,好巧不巧正跳死在了静王轿前,静王的怒气被挑起来,林绍棠又死了,没人来息怒静王的怒火,那就必须推出一个人来。 这事还没解决,又被静王府捏住了一些细微而隐秘的把柄,顺杆儿揪出胡府的一位管事,竟是暗中和死者交易一撞朝廷不许的勾当。 静王素来对贪墨弄权的胡党深恶痛绝,眼下正想利用这桩案子打压胡党,却苦了一群锦衣卫,既要给静王一个合理的交代,又要让胡家放心。 两边都想摆平,却更容易弄巧成拙。 袁则安正在衙门内来回踱步,想着法儿,猛地止步,一咬牙根儿叫道:“快,快去找褚二爷!” 周焕武道:“褚二爷这几日都在金鸣寺吃斋饭,天老王子去喊他也要吃鞭子,更何况是小的。” 袁则安看不惯他这怂样儿,脸色将沉,周焕武谄笑道:“小的知道您想让褚二爷插手管这事,可大人您先想想,真要去请这位爷,哪能让小的这般身份低贱的人去,可您不同。褚二爷是正三品,您是从三品,在这北镇抚司衙门里,就您够面子。” 这话里都是奉承之言,袁则安闻言斜睨他一眼,“你打的倒是好算盘。”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忌惮褚升阴晴不定的脾气。 先前有件事传遍整个衙门。 说是前年刚下一场新雪,褚升刚从诏狱沾血回来,浑身冒热气,赤脚薄衣站在自家庭院中,赏雪观梅,兴致勃发,又见新梅含苞待放,特地喊来丫鬟摘了一枝别在她鬓间。 褚升这般温柔和蔼,丫鬟心惊胆战,当即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褚升却骂道:“我给你梅是抬举你,你却当着我的面儿哭了,这不是成心扫我兴嘛。”说罢吩咐底下人,把两条发软的腿砍断,流了一地血。 袁则安对女人素来温柔风流,哪里见过这般野蛮生血的做法,但还是怕了褚升,在衙门内处处以他为首,将他尊为老大。 实际上褚升地位的确如此,呼风唤雨,无人不敢从。 思来想去,袁则安心思越发沉了,衙门内的昏光笼罩着一层血光来,照在他脸上有种阴鸷的烦躁。 袁则安沉吟道:“先别着急,咱们再等等。” 心头送了一口气,周焕武连忙应下。 此时夜色茫茫,春寒料峭,北镇抚司衙门前枝头垂花,朵朵挨挤在一块儿,冷艳又肃然,忽然门卫急忙忙跑进来,顾不上喘气忙叫道:“咱二爷回来了!” 一语惊了袁、周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