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边走边聊,便到了明府的正堂了。与其他功勋世家一样,明家亦是将许多御赐的珍品摆在正堂做了装饰,整个屋子显得更加庄严气派。 与这屋子气质不同的大概就是明家的这位老夫人沈氏了,虽然沈氏年龄比何氏大,但却看着比何氏要年轻。她穿着酱色的褃子,头上带着点翠头面,面容和善,嘴角带笑,与何氏的严肃截然不同。 见几人进了屋子,明老夫人从罗圈椅上站了起来,走过去迎接何氏。 何氏与明老夫人是未出阁前的方帕交,出阁后明云两家关系又好,也是五十多年的老姐妹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明老夫人看到堂下站着的明家姐妹几人,笑骂彭氏道:“你瞧瞧你,也不赶紧让几个孩子坐下。” 彭氏道:“娘您一见到云家伯母便欢喜的什么都忘了,云家几位姑娘头次拜见长辈,还等在着您看座前给见面礼呢。” 明老夫人指着彭氏,对徐氏和何氏笑骂道:“瞧瞧这倩丫头,一张利嘴,反而倒变成我的不是了。” 众人忙凑趣着笑了几句,云家的几位小姐借机一个个上去见了礼,年龄稍大的几个均是给了一枚一般的碧玉裙压做了礼,只云彦芷因为许久不见,多给了一对成色上等的羊脂玉镯子。年纪小的皆是给了流云百蝠与玉堂富贵的小金镙子各四个,又各给了一只金麒麟模样的长命锁。 明老夫人显是最喜爱云彦菁,几句寒暄后,便扯到了长辈们最爱询问的问题上了:“阿菁也及笄了,心中可有中意的人家?” 饶是云彦菁再大方,听了这话也烧红了脸,跺着脚撒娇道:“世祖母!” 纵然是云彦芷也被明老夫人这句话吓了一跳,极少有人家把婚事直接提出来问待嫁女儿的,更何况是问别家的女儿呢? 何氏笑道:“还没呢,这丫头眼高于顶的,谁也看不上。” 云彦芷看何氏面上没有一点异色,心下不由感叹了一句,何氏与明家的关系果然极好,这般私密的事情都毫不避讳。 彭氏听了后,又道:“哎呦,云家伯母,您这话可就错了。这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自然要好好的查探一番。再说了,云大姑娘又是才貌过人,您要是不让她挑,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呢。” 看到众人皆是笑,彭氏接着又道,“不过呢,这事也急不来,这样吧,您若不嫌弃,我倒是能帮衬一二。” 这便是□□裸的提出要帮云彦菁做媒了,何氏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她本以为靠自己与明家的交情,云彦菁嫁入明府是极稳妥的事了,谁知这彭氏竟然当着两家长辈的面装糊涂。 众人皆是一僵,明老夫人却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只笑着责备彭氏:“你这丫头,这事你云家伯母自有打算,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何氏见明老夫人并没有赞同彭氏的意思,便心下一宽,徐氏见自己婆婆神色柔软了些,便有意引开话题,主动与明老夫人与彭氏交谈。渐渐的,几个女眷的话题便转移到了徐氏在广州的生活上了。 明老夫人性子平和,却喜好新奇的东西,便问道:“听闻这广州人的汤羹做的极好,可是如此么?” 彭氏听了便摆出一副新奇的样子笑着问道:“这我可得好好记下来,咱们老夫人哪,最喜爱喝个汤汤水水什么的,徐姐姐和我好好说说,我好记下来去讨母亲欢心。” 明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骂道:“这个倩丫头,嘴和抹了蜜一般。” 徐氏笑道:“妹妹这是关心您呢。”又扭头对彭氏道,“不过厨上的事我都不大清楚,倒是阿芷懂的多些。” 云彦芷突然被点名,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却还是马上明白了徐氏这一举动的用意。 徐氏原本想讲云彦芷嫁入明府,但她也不是蠢人,今早看到云彦菁的打扮时,便知道了何氏是什么心思,便也歇了让云彦芷嫁入明家的心思。 如今点她,大约只是觉得自己也快到出嫁的年龄了,自己在京城社交圈子尚浅,便想着让女儿得明老夫人青眼,论亲时也能多些人帮扶。 云彦芷明白徐氏的一番良苦用心,但却是心下苦笑,若换了别的人,这样的机会可能求之不得,但自己却最不想与明家扯上关系,最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可如今这般闲谈,她又不能直接一句记不得了完事,只能耐心答道:“我平日里最喜欢那边的鲷鱼汤,配上豆腐与肉糜,最是滋补鲜美,再过些日子开了春,正是喝那个的时节。” 明老夫人见她只说了这几句话却仍是笑眯眯的,扭头与何氏道:“这汤听着倒是不错。” 彭氏凑趣道:“巧了,阿芷倒是跟知道一般,咱们府上刚刚送来了鲜鲷鱼,今日便借阿芷的光,咱们喝这个,母亲觉得如何?” 云彦芷顿时一头冷汗,自己与彭氏明明是头次见面,她对云彦菁还一口一个云大姑娘,对自己倒是亲热的叫上了小名了。果不其然,她扭头看到云彦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看到她看过来,立刻便移走了自己的目光,反倒是云彦菁,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老夫人指着彭氏笑道:“你这丫头,若是馋了便直接吩咐下人去做,还扯上人家云二姑娘做什么?” 彭氏却是笑着对云彦芷说道:“倒是多亏了阿芷了,咱们才能吃到这一口广州味的鱼汤。” 云彦芷见她将自己扯到了话题里,心下无奈,她本就不愿多出风头,奈何总有人推着她往前走,只默默随便应了一声,便像是缝上了嘴一般,不再说话了。 明老夫人见她不爱说话,便笑着和何氏徐氏说了句:“这些年二姑娘倒是越发贞静了。” 何氏嫌云彦芷上不得台面,带累了云彦菁,匆匆应和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寄郎和泽效?” 听到这两个名字,云彦芷不由得抬了抬头,双眼扫了一眼明老夫人,又马上低下头去,双手却是握了一下裙褶,又马上松开。这一切却被一旁的彭氏看了个正着,彭氏抬了下手,长长的袖裾掩盖住了唇角的笑意。 提到自己的幺子和长孙,明老夫人顿时满脸的笑意:“那两个孩子昨日去马场了,结果下了大雪,只得住了一夜,说今早再回。我估摸,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几个女人又是聊了好久的家常话,待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一个穿着雪青锦缎掐牙比甲的丫鬟打了帘子进了屋子。 那丫鬟端的一副好相貌,朱唇雪肤,带着一丝沉静如水的意味,若是换身装扮,大概没人会将她当做是丫鬟。 云彦芷定睛一看,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那少女正是兰芝,如今她看上去不过将将及笄的样子,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是俨然一副大丫鬟的做派,已然能够自由出入云家主厅了。 兰芝走到彭氏身边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彭氏眉心一皱,也未曾应答,挥了挥手叫她默默退下。 兰芝这一来一去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屋内的小姐太太们都聊的火热,鲜有人注意到她,只云彦芷自看到她之后便内心阵阵发寒。 从前自己一直以为,兰芝一直是明靖珩的贴身丫鬟,谁知,她曾是彭氏身边的丫鬟。 罢了,还想这些做什么,这一世她是下定决心不要和明家在扯上任何瓜葛了,兰芝与明靖珩是青梅竹马还是一见钟情又与她有什么瓜葛呢,横竖今生这两个人于她只是过客而已。 正恍惚着,且听见一个丫鬟脆生生的声音通传道:“大少爷回来了!” 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阔步走了进来,他个子极高,皮肤微微有些麦色,明明长着一对剑眉,却不觉得凌厉,却让人奇怪的觉得他有种温柔沉稳的气质。 看到那少年,云彦芷的心情顿时变得五味陈杂起来。没想到这一世先见到的竟不是明靖珩,而是他的侄子,彭氏的继子明泽效。 前世,她也只是在随父亲去广州之前与这少年见过几面,但那时她还小,又是男女有别,对这少年委实没什么印象,后来再见便是明家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了。 明泽效长年留在边关,与他的父亲外祖父在一起,她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只记得是个极沉默却可靠的人,自己的官职都是在边关实打实挣出来的,与明靖珩这种在五城都督府供职的大有不同。 不过虽然这两人差着辈分,感情倒是亲如兄弟,明靖珩也从不按辈分称呼他,两人都是以表字互称。 他便是自己最愧疚的人了,被自己带累,弄得声名狼狈,连家都不能回。 云彦芷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去。 那少年身上的石青披风竟是团着一大片的水渍,仔细看来,他发上也带着细小的水珠。 明老夫人见他身上全是水,便责怪道:“你这孩子,怎的回来也不先去换件衣服,免得冲撞了女客。”虽是责怪的话,却语气中充满了心疼。 何氏忙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姐姐这么说便是折煞这群丫头了。咱们两家亲如一家,不用讲究这些俗理。” 明老夫人又道:“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于礼不合……罢了,先让这孩子下去拾掇一番,等一会再来给他几个妹妹赔罪。” 听到“妹妹”一词,何氏不由得眉心一跳,从前明老夫人都是让明靖珩管她这几个孙女叫妹妹的,如今却让明泽效也这般叫…… 明家该不会是要反悔明靖珩和云彦菁的婚事,改成明泽效与他们家里人结亲吧。 不怪何氏想的多,实在是明靖珩与她这几个孙女不是一个辈分。若是像从前稀里糊涂的乱叫也就罢了,但是在明靖珩和云彦菁的婚事都快定下来的时候,突然改到了正常的辈分,任凭是谁,也要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