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许是淡了,许湄招来人续茶,台上的戏已经唱到马嵬坡分别那段,听得人心寒。一个朝代的盛世需要一个女人的生死来成全,是喜或是悲。 她别过头嗑瓜子,看到旁桌上的人偷偷摸泪,原来是个伤心人。周围的人都沉浸在《长生殿》悲痛的情绪中,只有她是清醒的。她明白这世上没有一种爱,不是千疮百孔的。 她爱过阿政,故愿意为他背负负面舆论,如同杨玉环爱李隆基,故愿意相信李隆基织造的诺言。 郝嘉明离开约五分钟,许湄却觉得他走了很久,她发微信语音给他:“你大概多久能回来?” 他回复的很快,“地图上看着不远,实际走起来发现路程有点远。你且听着戏,我尽可能快点。” 许湄听到他的声音,心安了不少,手机蓦地又振了下,依旧是郝嘉明发来的,他说:“你腿有伤,不要心急。” 许湄弄不懂腿伤和心急有什么关系,他又是那套逻辑思维,兀自笑了笑。 庭榭楼台,一缕水雾缓缓升起,许湄忍不住拍手叫好,难得看了出这么精彩的戏。 却说郝嘉明,出了这院子后,凭借灵敏的方向感寻找网上说的地址,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可排队的人不少,他只得等着。他怕许湄担心,欲告诉她大概需要多等几分钟,可又想想,她怎么会担心他?他之于她,不过比萍水相逢多了点交情而已。 出乎他的意料,她发信息问他,他心里高兴就和她多说了几句。 终于轮到郝嘉明,店家问他:“要多少?” 他听到右手边同样排队的男人说:“要五个,谢谢!” 他想,五个怎么够吃? 他对店家说:“要一斤,谢谢!” 店家又问了遍:“您确定是一斤?” 他说:“确定。”随即而来的是身后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还有右手边男人不解的眼光。 郝嘉明拎着点心出来,看到那个买五个点心的男人在打电话,他从男人身边经过,听到男人说:“罗篱,你确定阿湄在庐市?” 郝嘉明听到“阿湄”这两个字,心想天底下同名的人真是多,然而他又听到男人后面的话:“我从来不知道阿湄家里开药店,我知道她母亲在苏州,她父亲去世了,她与她姑姑亲近。” 如果说郝嘉明这时还不能推断出许湄认识这个男人的话,那他那几年是白训练了,只是许湄知道,这男人找她吗? 他想提前给许湄报信,但又怕画蛇添足,算了……许湄的事还是交由她慢慢处理吧!他在暗处帮她就好了。 郝嘉明托人将点心带给许湄,自己呆在一处隐蔽地界。 许湄拿到点心,问送东西的人,“他人去了哪里?” 那人答:“不知道,他只说稍后就回来。”话音刚落,就被人叫走。 许湄打开点心盒子,哑口无言……郝嘉明怎么买了这么多?怕是以后好几个月吃不到,也不会再想吃了。她捏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要是郝嘉明能吃到就好了,可惜他没口福。 她太专注,没留意有人靠近她,直到那人发出声音:“阿湄……是你吗?” 这声音使许湄想起很多类似的话:“阿湄,你真让我好找。阿湄,我们和好吧!阿湄,你听我解释……” 许湄缓缓回头,只见阿政站在不远处,他手上拎着与她桌上同样的袋子,他说:“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许湄喜欢吃甜食,尤其是不开心的时候。从前在上海,她喜欢巧克力、热可可等高热量的东西,喜欢是一方面,低血糖却是另一方面。 吃了高热量又怕胖,只能运动控制身材。 阿政就是了解她这点,才费劲心机去买点心讨她开心,他知道他做错了事,可人一生总会做错事。只是她不听他解释,也不给他机会解释。 “阿政……”她笑着唤他的名字,“以后别来找我了,你和罗篱也好,和别的女人也罢,都同我没多大关系了。” 许湄那样笑着,让阿政觉得她距离他好远……仿佛她从未爱过他,因此连些许恨也不存在,他情愿她恨他、恼他。 阿政走近她,“你真的可以放下过去?” 许湄别过头冷笑,“放不下怎样?放得下又怎样?” 阿政软语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谁给我机会?谁又给我那个未出世,便死在腹中的孩子机会?嗯?阿政……你告诉我?”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她原本打算将这秘密带到坟墓中。 阿政显然一愣,“阿湄,你说孩子?哪来的孩子?” 许湄没告诉任何人。母亲也以为她吃过期晕车药,那日她在虎丘疼得快死了,是老板将她送到医院,她怕母亲责怪,谎说吃了过期的药。那个孩子还未成型,她本来想等阿政回来就告诉他,他升级要做父亲了,虽然她并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可阴差阳错,她跟踪他到酒店,再然后……他们分开。 许湄强撑着身子,拿起桌上郝嘉明买回的点心,准备离开这里。其实她从踏进这里起,就预感到今天没好事发生,她走到阿政身侧,说:“罗篱告诉你我姑姑在庐市,她怎么没告诉你我怀孕的事。”她停顿了几秒钟,又说:“我也知道她不会告诉你。” 阿政追上许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许湄一咬牙,说;“你现在怪起我来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坦白说,从我在你身上闻到各种香水味时,我就决定要和你分开。你的什么狗屁男友,全是用来骗小姑娘的吧!” 阿政僵在原地,原来她是这样认为他的。 许湄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接着把话说完:“我不是小姑娘,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余生太短,你我谁都浪费不起。” 阿政第一次听许湄说粗俗的话,从前她总是轻声细语,就连情侣之间最最亲密时,她亦是温柔的。她的温柔将他打败,他溃不成军。 许湄又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甜得人想流泪,可她不能轻易哭了,为一个男人流太多眼泪,太不值得。有首歌说,真正爱你的男人不会让女人流眼泪。大概阿政总是让女人流眼泪的那个,而他却从来没有为女人流过眼泪。 戏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阿政听不太懂,他望着阿湄离开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他对于女人,亦或是对于男人,是知而并非爱。他可以与他们肉体相依,但他爱许湄,刚开始他以为是爱她的肉体,后来才发现他也爱她的灵魂。 许湄之于他,是肉体与灵魂的统一。 阿政找许湄的这些天,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以前木偶的线在许湄手中,无论怎样,他总归有个归处。许湄消失的这些日子,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许湄说的那个男友,是存在的,并不是他为了骗小姑娘而找的借口。 爱上许湄后,他才觉得这样拙略的借口,他宁愿不要,更宁愿这真是一个借口。可事实之所以是事实,就是任由人再怎么否认,它客观存在。 他同那人讲再也不要见面,那人却蛮横道:“平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荒唐事我也当没看见,今日怎么了?是那个女人让你同我这样讲的吗?那么她也算大胆,连我的男人也要抢。” 那人眼睛似乎有火冒出。 他说:“你我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她,你说的两年期限一到,大家各自为家。我爱她,我要同她结婚。” 遇上许湄以前,婚姻二字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可偏偏又遇到她,让他萌生摆脱男人的念头。 那人以两年自由为期限,他认了。他骗许湄说要去欧洲,许湄也相信了。 两年后,他回到许湄身边。 那人食言,他在许湄与那人之间周转,每天都累得想吐血,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许湄以为他在外面有人,赌气搬了出去,他找到她,差点就将真相讲出来。 那天晚上,小别胜新婚。她附在他胸口,他搂着她的臂膀越来越紧,身子越来越热。他庆幸他对她有欲/望,他痴迷她的身体,他恨不得就这样与她一起死,然而她凭什么要和他死?他也没问过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死。 许是很久没做了,她那天异常的敏感。他们都渴望彼此给予安慰。事后,她躺在他怀里说:“阿政,我想回苏州了。” “上海不好吗?”他紧了紧手臂,“怎么突然想回去?” “此生只合苏州老。”她如是说。 “我再想想吧!” 几日后,那人又威胁他,说假如他执意要离开,那么许湄的性命堪忧。 他开始游走在各种男人、女人身边,逢场作戏,只想让那人打消伤害许湄的念头。这一切被许湄好友罗篱撞见,狠狠甩了他两巴掌,罗篱说:“我把阿湄交给你,是为了让她得到你的爱,不是为了让你羞辱她。” 他说:“罗篱,你不懂我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