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声震彻云霄乌云在闪电中滚着暗尘,漫天的雨在这瞬间被急电照得明亮,刷拉一声落了满城。
切嘈的脚步声混着啪嗒的雨点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弦上。
“快!把他送进隔间里头!”
“赶紧把银翘散端过来开豁腠理汤熬出来了么?”
“诶诶别跑把这个带给李先生瞧瞧。”
……
董中这一去竟找回二十来个类似的病患以及数十可疑的乡人。他脑瓜子也算机灵灵光一闪便把他们以孙尚香的名义一块请来了吴郡。
孙尚香的小医馆本不算宽阔常来的学徒也就十数骤然遇到如此多的病人,堂内一片兵荒马乱。
“这些人都是温毒发斑,给他们用我所制的土水。”李隐舟眉不抬、眼不动地吩咐下去俯身按住一卷竹简手腕疾动,飞笔写着什么。
正当笔尖顿下最后一点,雨中忽传来一阵兵甲擦动的喧哗。
一道飞驰的马蹄溅起积水哗地泼上门栏。
孙尚香纵身下马按着斗笠自雨雾中跑来湿发一滴滴淌下冷雨。
她苍白的嘴唇哆嗦两下咬了咬牙强自克制住:“朱太守说病患杂多,留在城中徒增隐患,让我们迁去三十里外一所荒弃的小城,他已指派了一队士兵先往收拾。”
孙权出兵合肥,眼下吴郡掌事的是太守朱治。
时疫干系重大孙尚香立即将此事回报了朱治。
而朱治担忧的并无道理病患人数远超想象城中人口密集,一旦时疫从医馆中流出、爆发开便无法收拾了,拣偏静无人处隔离治疗是如今头一件要紧的事情。
李隐舟搭着眼帘,飞速卷起写好的竹简,将之一把掼到董中怀中:“鲁肃将军家居曲阿,与此相去不远,你拿了这封信去拜访鲁府,就说是我有事相求。”
董中讶异地瞪眼:“啊?可鲁将军不是在江陵前线么?他家中仅有妇孺,这信送给谁?”
落雨滂沱,肃重的脚步声踏破长夜,渐渐靠近。
李隐舟目光在夜中狭长了一瞬,一眨眼便又如往日细润,只催他快去:“给鲁夫人。”
说罢,同等在一旁的孙尚香一同举步去迎朱治。
朱治亦是追随孙氏三代主公的老将,半百的年纪微微透着老态,那布着皱纹的刚毅脸似扑着惊涛的暗礁,自有见惯风浪临危不乱的从容气魄。
他身后的士兵林立,衣甲溅起水雾,泛着寒光。
此刻,雨水顺着深拧的眉淌下鼻侧,朱治的神色却是岿然不动:“小妹,事不容缓,请立即动身。”
孙尚香点头,领着来帮忙的士兵进了医馆。
正当李隐舟转身准备跟上的时候,寒光一落,一对长/枪拦在身前。
身后的朱治压低了声音,平淡道:“主公出征合肥,将将军府交托老夫照拂。孙小妹虽离府居此,但她是主公唯一的嫡妹,老夫亦不敢令其有任何闪失。此行,多劳先生了。”
孙尚香毕竟身份贵重,孙权由着她的性子胡闹,朱治却不能容她赴险。
让她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李隐舟本也没打算多带人去,现在孙尚香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时疫,若吴郡其他地方发现斑疹伤寒的病人,她便可代替自己指导调遣,金子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
他偏首道一声“是”,拨开眼前兵刃,转身踱进雨中。
……
天亮时分,士卒护卫着睡意昏昏、蒙昧无知的一群人到了城郊。
朱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一声不吭将孙尚香强扣在了城中。
至于那些学徒,他们本皆富家子弟,从医已是不务正业丢人现眼至极,此刻时疫突发,世家豪族哪里还敢看着家里的孩子置身险境?早连夜托了关系软磨硬泡地逼朱治将人扭送回家。
于是最后跟来庙里的,也只有稀疏一两个学徒。
本就破败无人的小城被匆忙收拾了尸骨杂物,满地的杂草枯枝萧瑟地卷着北风。正当人们惊惧地四顾时,只闻砰一声骤响,城门的锁重重落下,遮断了冷风冷雨,也蔽住了最后一丝天光。
深而高的墙影顿时罩在脸上。
门外隐约可闻马蹄分拨秋雨、转了个方向掉头回城。方才还凌乱的脚步声渐小渐远,逐渐融进浩渺的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