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看着医生抱着蘑菇从手术室出来,穆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见她闭着眼,张着嘴,吐着舌头,感觉像要断气了似的。她忙问医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之后就会好的。 蘑菇醒来后反应很大,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她输了液穿上手术衣。抱着蘑菇回家妈妈先乐了:“带着这个大喇叭也太可爱了小蘑菇。”把蘑菇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消过毒的垫子上她就一直蜷缩着睡觉。肯定很疼吧,子宫卵巢和输卵管都没了。 晚上爸爸回来了,依然是比划着腿疼腰疼肩膀疼。快五十的人每天还要做体力活,年轻时受的苦到中年全都反应在身体上。他不能说话又听不见,不做体力活又能做什么呢? 饭后妈妈又拿起一把药向嘴里塞。 “妈,身体又是哪里不舒服吗?”穆歌问。 “天冷了心脏还是不舒服,气管也不舒服。”妈妈费了好大劲喝了一大杯水才吞下五六粒药片,看着她纠到一起的的五官,药肯定很苦。 幸福都是一样的,但不幸却各自不同。 很快到了年三十这一天,这是一年中饭菜最丰盛的一天。这天,终于能吃一盘虾一盘酱牛肉了。 妈妈边吃边说:“不是平时不做,只是做起来太麻烦。” 听着外面的声声爆竹,吃着热乎乎的饭菜,电视上播放着春晚。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 饭后照例,妈妈回到东屋上网,爸爸在炕上睡觉,穆歌坐在小板凳前边吃零食边看春晚。 零点时,爆竹声连续不断,还有烟花。电视里面在欢呼,主持人说着吉祥话,外面也是,真热闹。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喂?这么晚还不睡?”穆歌有一瞬间的惊诧。 “过年好,穆歌。你是第一个收到我春节祝福的人。”许秋阳在那头低低地笑了,那边也传来爆竹声,一串又一串。 “谢谢,过年好。”穆歌回他。这些年,没有人和她说过这话,从来没有。顶多就是发个群发的信息。给她打电话的,许秋阳确实是第一人。 “感冒好些了吗?”穆歌问。 “恩。”他的声音夹杂着爆竹声,听得不是很真切。 “本想和你视频,你的微信没上线?”他问。 “工作时间之外,我从来不用那东西,烦。”穆歌说。想到微信就会想到工作,想到工作就会想到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她不想自己的好心情被打扰。就连听到那提示音都会觉得心里在抖,恶心的很。 “除了微信你还有什么社交软件?”许秋阳边说边走,穆歌似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QQ啊。”她答。 “把QQ号发给我。”他说。 “你要加我QQ?那上面都是同学老师家长类型的······”她不解地说。 “那你就把我单独分一类,名字就写‘全世界最帅的男人’。”许秋阳在那端坏笑着说。 “······”穆歌翻了个白眼。把电话挂了之后给他短信发过去。 很快,他发来好友验证。穆歌还是单独给他设了一个分类“全世界最自恋的男人”。 紧接着视频邀请也发过来。穆歌接通,看到的是满屏的烟花,还是在他们家那个位置,二十三楼的高度。 此刻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烟花盛开在这深邃的夜,在这墨色的画布上,绚烂的烟花不断地被画笔点染其中,之后消失,落下满地纸屑。烟花易逝,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 之后镜头便切换到了许秋阳那张脸上。 “这也算是和你一起看过烟花了。”许秋阳笑着说,酒窝映在明灭的光里。 “为什么要跟我一起看烟花啊?”穆歌问,耳边回荡着彭拜悠扬的爱国歌曲。 “这是情侣间要做的事。我必须和你一起才能做这些事。”他对着她说,眼睛里也是那烟花的光,不断闪烁。 穆歌看着这张光影变幻下的脸,看着他那真挚的快要与墨色融为一体却又发光的瞳仁。心里荡起一股又一股悸动。她感觉四肢百合的血液,细胞,都在缓缓的,却又有些加速地流动,沸腾。 “恩。”她答。 “我要看小品了,再见,春节快乐。”她快速关掉了视频通话。右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在加速跳着。是血液流的太快的原因么?她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 大年初一,吃饺子,给长辈拜年。穆歌只是和妈妈早起给那所谓的“奶奶”拜了个年,便回家补觉了。每年初一都如此过,挺没劲的。 初二是她最怵头的一天,这天是俗称回娘家的日子。于她来说,就是去姥姥家的日子。看着那一群姨和姨夫,表姐表哥,她感觉浑身的细胞都不自在,他们似乎都在叫嚣着,快点走,快点走。 妈妈是家里最不受宠的,按说姥姥家家庭条件很好,姨们的归宿都挺好,在市区都有不少于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具体有几套就不清楚了。唯独妈妈,过得凄惨。不让她上学,最后连工作也没保住。 听着他们说表哥表姐的985学校如何如何,他们自己的工作如何如何,又去了哪个国家玩如何如何。当问到穆歌的工作时,她只回一句在北京,之后继续装死。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并不是在一个世界的,聊天也并不会聊到一起,装死最好。 是从什么时候她感觉出来的呢?在她五六岁的时候,也是一大家子人在初二齐聚姥姥家。她很开心地跑去找表哥表姐玩,但是表哥却大叫着:“她不是我妹妹,我没有这样的妹妹!”而表姐和他站在一起,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 自此,她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到了姥姥家也是唯唯诺诺从不多说一句话。有一年姨夫还调侃她:“穆歌之前话挺多的啊,这几年是怎么了,不爱说话了?”她也只是一笑而过。她可不想再自取其辱了,丢人。 初三是和宠物医生约定的拆线的日子。由于之前妈妈没问清楚,术后第七八天左右是要拆线的。而日期正在他们的假期里。幸好蘑菇的主治医生住在本市,给她拆线方便。但在过年期间麻烦别人总是不好的。穆歌买了一大袋零食带着。 “谢谢医生,麻烦您了啊,过年期间还要出来工作。这一袋吃的您收下吧,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说着将零食递给医生。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家伙恢复的很好,没问题了,手术衣和玛利亚项圈也能拆了。零食拿走吧。”说完不肯接零食换下白大褂就要走。 “医生,这一袋零食很沉的啊,我带着蘑菇再带着零食回家很不方便。您就收下吧,这样我才能安心啊。”穆歌可怜兮兮地说。 “好好,我收,谢谢。”医生无奈接过零食。“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好沉。”医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哈哈,坚果,糖果,酸奶,各种小糕点什么的。回家慢慢吃吧,再见。”穆歌背起蘑菇转身离开。医生收下了零食她的心里很开心,内疚感也减轻了不少。 初四这天,穆歌正在和妈妈一边吃着零食聊着天一边看春晚重播。手机铃声响起时,瞬间感觉手脚都变得冰凉,她死死盯住屏幕不想去触碰。 “喂?老板,过年好,有什么事吗?”她压下心底升腾起来的恐惧感。 “你还知道接电话?回家玩儿疯了?”他的声音自听筒冲出来,妈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穆歌立马跑到院子里,刺骨的温度穿透棉服,就快要冻住她的心。 “我刚刚没听见,抱歉。”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抖,是室外太冷了吧。 “你明天回来,人家小汪明天都有客户要签约了,你还在家呆着呢。越呆在家里越没出息越没客户。你家离北京不远吧,下午就来上班。”他的语气不可置否。 “老板,现在没有回去的高铁票火车票啊,我坐客车回去也要三个多小时,从家里出发到公司也得六个多小时呢。”穆歌颤巍巍地斟酌着回答。 “以为我没做过客车?最早六点发车,你到北京才九点,坐地铁也就一个小时就到了吧。让你下午来上班已经给了你充足的时间了,再找借口你就上午十点到吧。”之后听筒传来了冷漠的“嘟嘟”声。 穆歌这时真的特别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眼泪是被冻住了吗?她死死攥着手机走到屋内坐在炕上。屋里很暖和为什么还总是感觉自己身体周围有寒风刮过呢? “怎么了小歌儿?你脸色不太好啊。”妈妈放下正在嗑着的瓜子问。 “妈,我明天得回北京了,我们老板叫我回去呢。”穆歌很努力地才扯出一个笑容,她连脸部的肌肉都控制不了,想让它们做出笑的姿态就是做不出来。 “这才在家呆了几天啊就要走?”妈妈有些激动。 “妈,没事儿,我们老板这是器重我呢,明天四点半叫我吧,我坐最早的那一班车走。”她迅速低下头,努力控制眼泪不让它们流下来。 “恩,行。多带点吃的走。妈妈蒸的包子,馒头,多带点走啊。”妈妈说。 “恩······”穆歌声音发抖,使劲握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