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走过去,同那人比划着指向时苒,那人转身过来。
这是一个肤色发红,有着灰绿色眼珠子的中年人,不会超过四十岁。时苒克制着自己的好奇,不往他身上多看,看他对着旁边的房门作了个“请”的姿势。
时苒一怔,槐花则不悦地道:“刚刚我来也是这样,这人非让我进他屋。他那房里就一张床,也不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让个姑娘家进他卧房合不合适。番邦人就是番邦人,一点都不讲规矩。”
那人见她不动作,恍然地拍拍脑袋,小跑着进了屋,出来时手上提着个袋子,要往她手里塞。
槐花在一边说:“我先跟他说妹妹你想要珠子,可以给他钱。可他又是说话又是比划的,还把我的钱往外推。我看不懂,妹妹你想想办法问他想要干什么。”
时苒这才接过来,隔着袋子摸了摸。果然是一袋珠子,个个浑圆光滑,大的有鹌鹑蛋那么大,小的也有小拇指盖大小。
大杂院有几户人家已经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时苒看了看那些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半背过身,将眼睛凑近袋口,顿时吃了一惊。
只是袋口泄进来的一丝光亮,就令这些珠子放出了微微的毫光。
这应该是很珍贵的宝珠,她要不起。
时苒合上袋□□还给他,道:“这不是我要的东西,你收好吧。”
那番邦人看明白她的动作,急得冒出了一大串话。见时苒执意要将东西递还给他,竟然背起双手不接,还嗷嗷哭了起来。
先前似有似无的窥探立刻像针一样无处不在,扎得时苒很不舒服。
她求助地看向李婶:“婶子这可有笔和纸?”
李婶讶道:“杨姑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您先拿过来吧,放心,用了多少我照价还您。”
李婶看了半天西洋景,正是津津有味:“也用不着还,我家小子练字练坏了的本子可还行?”
“行。”
“那你等着。”
不一时,李婶拿了纸笔。时苒找了块平整的石板,在空白的纸边上画了几笔,戳戳那还在痛哭的番邦人,示意他往纸上看。
李婶厚起脸皮跟着看过去,恍然大悟:“杨姑娘是想画着问他想干什么?这个卷头发的是番邦人?番邦人淋雨,这个递伞人是指的你吗?”
李婶猜得不错,时苒在纸上画了两个人像,一个是在雨中狼狈抱头的番邦人,一个是伸手递伞的仕女,意即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番邦人也看懂了,他大喜点头,并接过了笔,在仕女的手上画了几个黑坨坨,渴盼地递还回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槐花问。
“他是想用珠子当报酬换我们帮忙吧?”时苒猜测着,在珠子旁边画了一个元宝。
番邦人果然连连点头。这些番邦人都从海上来,能够来到京城,至少在本朝生活过一段时间,本朝的钱币肯定也认识。
“可他想要我们帮他什么?”李婶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时苒笔尖微转,画了一艘船,船上站着个卷发黑袍人,一看就是他。
槐花说:“我也懂了。妹妹是问他,是不是想出海回家?这我们可怎么帮?”
那番邦人却皱眉瞪眼,两手大力摇晃,表示她猜错了。
后头时苒又换了几回画,最后,在纸上画了两个人:卷头发的番邦人在向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行礼。
这回他终于露出笑容,连连点头。
“他是想去鸿胪寺。”时苒对李婶道:“李婶,只能麻烦您跑一趟钱铺长家,请他帮帮忙了。”
本朝鸿胪寺负责外宾接待,这个番邦人应该也由他们负责。不管他是不是要找鸿胪寺的官员,但把这个人领到鸿胪寺总是没错的。
李婶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京城还有鸿胪寺这个衙门,她有点犹豫:“鸿胪寺还管这些吗?这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我也不知道哪。”
“管的。以前番邦使团入京,都是鸿胪寺负责安顿他们。”
李婶半信半疑“哦”了一声,还是叫来自己的儿媳妇,吩咐她去了钱铺长家。
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带着槐花离开之前,时苒在纸上画了一幅官员推门的画,见这番邦人完全明白了画里的意思,向李婶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槐花有点遗憾:“妹妹,那些珠子我们真用不着吗?我看他都肯拿出来换药,应该不会贵到哪去吧。”
时苒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放心吧,没有那些珠子,我也有法子把我们的东西卖出去。”
只说这两句话,槐花突然神色一紧,扯着时苒往后退去。两人刚在一棵榆树后头站定,就看见来福那对活泼的小葫芦从拐角的胡同一晃而过。
时苒看看两人的衣裳:那天穿的青标布夹袄早就叫姐妹俩减碎做了包被罩。今天两人穿的是件枣红大棉袄,同色的红围脖围了大半张脸,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冲槐花打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跟了上去。时苒则在槐花身后五丈远处,远远坠着。
其实两人不必这样谨慎,这小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高兴事,手里提着一包药,嘴里还哼着歌,蹦跳着走了约小半里地,最后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
来福进院后,槐花站在门口没马上离去。
时苒隔得远,只依稀听见院子里有争吵的声音,就见槐花扒着人家的门,一会儿惊一会儿急,一张小脸变了几回脸色。
回去的路上,槐花愁眉深锁:“听声音应该是那天的那位公子,他好像病了。他家里给他送了银子来治病,他不要,还把来福骂了一顿。妹妹,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把串的那些珠子卖了再说。”时苒沉吟片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