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曾可达竭力忍耐,但还是拍了桌子,厉声说道:“你到底懂不懂一点儿党国的纪律!党国栽培你的时候没有教育你该怎样正确处理公事和私事之间的关系吗?!”方孟韦毫不畏惧,继续对着曾可达,“今天来我就做好了上特种刑事法庭的准备。几天前我大哥不就是被你送上特种刑事法庭的吗?”说到这里方孟韦眼眶里已有了几点泪星,喉头也有些哽咽。 可很快方孟韦便把将要涌出来的泪水咽了下去,“现在,你逼我大哥追问北平分行,一口一声叫他无须顾忌司法回避。为什么几天前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审问我大哥的时候,却一口咬定我父亲派了人在南京活动救我大哥,违反司法回避的法例?曾督察,你一个无尺寸战功的少将如此折腾我大哥这样立有赫赫战功的民族功臣,心里是不是觉得十分痛快?!” 曾可达的脸已经由青转白,牙根紧咬。他原本有意将局面弄得复杂,以便火中取栗。五人小组里面代表老一派的人全部撤离,只剩下不涉查账的徐铁英,却半路杀出一个和方孟敖兄弟情深的方孟韦。曾可达心怀建丰同志,也要不断依靠方孟敖,他现在需要一个既能接近方孟敖,又懂经济能查账的人,脑海中自然想到,卢嘉琪。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沉寂。方孟韦这时已经取下了头上的警帽,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往警帽里一放,从桌上推到徐铁英面前。方孟韦:“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昨晚我梦见妈了。她说,叫你不要再记恨爹,不要再替他们干了,赶快成个家。”说完向门口那几个青年军走去,方孟敖的目光也一路跟随方孟韦。 方孟韦已然走到门边,对青年军军官说,“是去南京还是去哪里,走吧。”青年军军官僵住,望向曾可达,等待命令。曾可达心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建丰同志对他说的话,‘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不能因为方孟韦的几句话,就忘记建丰同志的一片苦心,他当定了孤臣孽子,不需要多余的情绪扰乱内心。 “拿电话来。”曾可达似望未望地对青年军军官说,“将军,您说什么?”青年军军官迷惘地问,“拿电话来!”曾可达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直直地看向青年军军官。所有的人都认定曾可达是要给南京打电话,给建丰打电话。曾可达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方行长家,告诉对方,我是国防部曾可达,请方步亭行长亲自听电话。” 方家一楼客厅,谢木兰可没有方孟孟醒得早,自然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看着桌上异常丰富的早餐,谢木兰对着方步亭撒娇说“大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方步亭没有说话,程小云说“没有,只是好几个月都没吃过这些。”“是小妈给做的?”谢木兰问,而后又问,“我爸不在家吗?”程小云点点头。 谢培东不在家,对谢木兰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谢木兰赶紧又吃了几口,对方步亭和程小云说,“大爸,小妈,我去学校找孝钰。”全然不顾时间还早,“去吧。”程小云说。谢木兰匆匆走了,方步亭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方孟孟房间紧闭的门,她应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出来,顾及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亦在等待方孟韦回家。 方步亭低头,又看向程小云,“还记不记得当年在重庆,一天清早,你藏着一张刚出的报纸,却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给我读谢安的那则故事?”程小云低声说,“记得。”方步亭说“最难忘的是你居然能用白话将那段故事说得有声有色。小云,再给我说一遍吧。”说着他闭上了眼,在那里等着。 往事如昨,又恍若隔世。程小云哪儿还能找到当时的那种心境,可望着眼前忧心如潮的方步亭,她只好竭力调整好心态,说了起来:“公元383年,前秦苻坚率百万之众欲灭东晋,谢安派自己的弟弟和子侄领八万之众迎战于淝水之上。生死存亡都在这一战了……”突然,方步亭身后木几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 此时方孟孟是再也坐不住了,门把手似有千斤重,她缓缓地打开,走出房门,又轻轻地闭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程小云望着方步亭,方步亭慢慢回转身,望着电话,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程小云说“可能是姑爹打来的,接吧。”,方步亭伸过手拿起了话筒,接下来却按了一下话机,接着竟将话筒搁在了一边,回转身对程小云:“接着说。” 程小云望向闭目等在那里的方步亭,“步亭...”,方步亭还是闭目坐在那里,“接着说吧。”程小云只好接着说了起来:“……谢安却和客人在家里下棋,其实是在等待前方的战报。终于战报来了,谢安看了一眼却放在了一边,不露声色,继续下棋。直到那局棋下完,客人忍不住了,问他前方胜败如何。谢安这才答道……” 方步亭突然将手一举,止住了程小云,睁开了眼,却听见楼上方孟孟的声音,“小儿辈大破贼!”,方步亭和程小云一惊,抬头,方孟孟眉头微皱,却在微笑。方步亭看着这个与亡妻有七分像的女儿,这个八年之后失而复得的女儿,缓缓说,“接着你就将报纸摊开在我面前,指着告诉我,孟敖在与日军的空战中一个人击落了三架敌机!” 故事到这里算是讲完了,方步亭向方孟孟招招手,方孟孟赶紧下楼,坐在方步亭的身边,“爸爸,小妈。”方孟孟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孟孟。”方步亭慈爱地唤着,“你说爸爸...是贼吗?”方孟孟本就眼眶含泪,这会儿左眼泪珠已然流下,右眼泪珠挂在下眼眶,似落未落,“谢安何时能为贼?”方孟孟说。 方步亭露出苦笑,“我哪是什么谢安啊,我也做不了谢安。”。“爸爸,我五岁那年,您送了我一盒比利时的巧克力。”方孟孟说,“去学堂,拿给同学们炫耀。先生严厉没收了巧克力,想着我到他面前认错就还给我。您知道我到先生面前说了什么?”方孟孟微微笑笑说,“我跟先生说,我爸爸本事大,这盒先生就留着自己吃吧。” “而后先生去家里找到了妈妈,妈妈生气极了,罚我站在学堂三日,直到先生消气。”方孟孟说,提到了已逝的方太太,方步亭的目光柔和起来。“不到半日,先生让我拿回巧克力,我不仅没拿,亦站够三日。”方孟孟继续说,“我是方家的孩子,不会随便低头认错,大哥,二哥,不都是这样吗?” “您是不是谢安,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方孟孟说,“您是我本事大的爸爸。”方步亭眼神温柔地看着方孟孟,“大哥没那个本事,国防部也没那个本事,什么国民党、共\\产\\党的都没那个本事。”方孟孟说,“只有您,爸爸。”方步亭握住方孟孟的手,一个滚烫一个冰凉,“您要是倒下了,我就去要回那盒巧克力。”方孟孟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在方步亭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