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轻点！啊！我快断了！”

穆语这头喘着粗气，反身一脚便踹了过去，压着嗓子低声吼到，“猪头小声点，别再叫唤了！”

她背部紧贴墙面，双手拽住主绳，单脚直蹬在陈亦然屁股后面，又紧了紧系在他腰上的安全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啊，我跟你说，刚才我上来的时候，你哥那眼神，盯得我差点就招了。”陈亦然回头飞快地瞅了她一眼，“姑奶奶，差不多行了！这二楼掉下去横竖摔不死，您少折腾我成吗？”

“陈亦然，姐妹我对你只有一个忠告，”穆语将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背上双肩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下我走了，你千万想办法光速撤离，万一被我哥抓包，也好留个全尸。”

穆语将手套递给他戴上，再次确认安装在阳台栏杆上的滚轮和陈亦然腰间的保险万无一失，紧接着翻身越过围栏，准备速降。

“等下木鱼！我怕……”陈亦然皱脸嘟着嘴，紧攥着手里的扁带。

穆语点头，冲他勾勾手指，“好孩子，车钥匙给我。”

*****

最终穆语还是赶在开工前到达了事故现场，她这头风风火火，田七却一脸凝重。

“怎么了？”穆语挎着相机戴好记者证，同几位面熟的警官打过招呼才朝田七走去。

金鸡大厦的四周被围起警戒线，从大楼外侧可以清晰的看见，B座15层向上至29层的位置已被大火舔舐得焦黑一片，在晨光地抚慰下仍显得毫无生机。

远处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清理昨晚从楼上掉落在警戒线外围的废墟。

几名消防员靠在消防车旁一脸疲态，显然是熬了一宿，脸上满是汗水冲刷留下的印子。

盛夏七月里A市的太阳，从早到晚都没有半点停止发热的意思，饶是穆语刚从冷气充足的车上下来，也顷刻便热出了一层薄汗。

她瞧着大楼后方还不停有消防人员进进出出，两辆救护车仍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待命，睫毛经不住颤抖起来，杵了杵身边的田七问道：“楼里还有伤员？”

田七眉头紧蹙点了点头，停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此时，辖区内与他们对接采访任务的王警官赶来了解情况，被浓烟熏了一宿，他的双目赤红满眼血丝，“小穆，等我们最后一批搜救人员归队，确认大楼内部结构安全后，才能允许你们进去拍摄。”

穆语见他如此，眼睛不免也有些发酸，“王警官，里面是还有伤员吗？”

王警官思索片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昨晚第一组入内参与搜救的小队，有一名消防员失联了，还没有……”

他话音未落，大楼背面的入口处便传来一声哭嚎，王警官闻声微怔，顾不上旁的，转身便向发声处飞奔过去。

穆语回头，依稀看见背光处几人围住的担架上，一团黢黑的影子，已经难分人形。

空气中飘来几声隐忍地呜咽，彻夜顶住滚滚热浪，毫不畏惧冲锋在前的战士们，哪怕此刻，也不允许自己露出些微软弱的样子。

穆语倏地红了眼眶，眼前的一幕狠狠冲撞着她的内心，分不清是惊惧还是悲伤，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开机。”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伸手搀住身边怔忡的田七，再次提醒他，“拍啊！”

田七这才回过神来，扛起摄像机调整焦距。

风将地面上的灰烬层层卷起，重新送往天空和远方，救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可惜担架上的年轻人，已经彻底的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拯救了别人，却来不及拯救自己。

短暂的充满苦难的人生中，生命有时显得轻飘飘的。

成天幻想着改变世界行侠仗义的穆语，第一次感到恐惧，不确定做别人的英雄与做自己的英雄，究竟是不是一件冲突的事。

田七再次放下摄像机，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

穆语咬唇，安慰地握了握田七拍摄时稳稳托住摄像机，却在此刻止不住颤抖的大手。

她不敢想象，在放大数倍的镜头里，他看到了什么。

*****

不久后，王警官安排他们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进入大楼内部拍摄。

电梯停用，一行人爬了将近20层才到达起火点。

负责人向他们介绍，导致大楼起火的原因，初步推测为工人对用工机械的使用不当，但具体原因仍需要进一步验证。

……

“机械火星接触易燃材料后迅速成型，起火点的排风口与20层商户厨房的排烟口相连，附着大量油烟。工人第一时间用水进行扑火动作，火油四溅反而扩散了起火面积，加上大楼外测施工围挡的缠绕，加速了火势蔓延。这是初步推断，目前正在对涉事单位进行近一步调查。”穆语做完播前会议的简报，长舒了口气。

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刘伟人点头道：“事故报告何时能拿到？”

穆语耸肩撇嘴摇了摇头，“老样子，这次事故关注度很高，应该不会太久。”

“哎，”刘伟人叹了口气，“这边让领导再去沟通，拿到事故报告前起火原因不做任何发表，稿子都核仔细点。”

“知道了。”

离直播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刘伟人再次向实习编辑确认，“消防局的嘉宾到了吗？”

“在休息室，已经对过流程了，计划在28条后插一条‘应对不同类型火灾的灭火常识’。”

长桌另一端，奚蕊见穆语一直走神，有些担心，偷偷在桌下给她打起了信号。

奚蕊是穆语在哥大读书期间相识的朋友。

当时奚蕊就读于国内知名传媒大学播音系，作为交换生被派往哥大学习一年，她们一见如故，便理所应当地照顾起同在异乡的彼此。

但由于穆语技术上的重大失误，直接导致了奚蕊与陈亦然之间一段孽缘的发生，每每忆起此事，穆语便追悔莫及。

“奚蕊，”刘伟人见状横了她一眼，“等会儿给我注意姿态，事件关注度有多高你是知道的，不容有失，拿到修改后的稿子没？”

穆语这才注意到长桌那头正冲她挤眉弄眼的奚蕊，这厮翘着二郎腿，没心没肺地甩了甩手里的口播稿，那样子简直与主播台后端庄知性的她判若两人，“拿到了，完全O98K！”

“98是什么？”刘伟人一脸莫名，地中海头顶上闪耀着求知的光芒，像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奚蕊见他这么想知道，皱了皱鼻头，当即打算大方解惑，“98啊！就是鸡……”

刘伟人扭头见会议室内众人不怀好意的样子，连忙气急败坏地打断她，“行了！少在这给我耽误时间！顶创的专题准备得怎么样？这周能播吗？”

专题负责人摸摸鼻子，“咳，目前只接触到患者家属，这家公司的高层都不太好搞，很少接受采访，联系他们公关部，人直接给我甩了个企业宣传片过来，专访可能会比较困难。”

刘伟人薅了薅顶上所剩无几的头发，安排到，“小穆，你不是想做专题吗？这个专题你去跟吧？”

“我不要，”穆语不假思索地拒绝，“金鸡大厦这个案子我跟得好好的，明天就能去施工单位踩点了，现在已经初步认定施工方资质的问题，这时候换人算怎么回事啊？”

刘伟人只是突然想到穆语家里那层关系，没准能接触到顶创的管理层，想行个方便罢了，哪知这孩子心里，根本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