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语当年是自己正儿八经考进电视台的,因此清楚她来头的人并不多。
如今云启资本的商务人脉四通八达,又是台里最大的赞助商之一,刘伟人自然是不敢难为她,只好悻悻地转移了话题,打算私下再找穆语商量看看。
下了会,奚蕊拉着穆语关心几句就匆匆赶去演播厅直播。
其实穆语额角的擦伤已经开始结痂,并无大碍,但只要一想到上午事故现场的景象和收工后田七阴沉的样子,她整个人就充满了失落。
奚蕊走后,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只有老穆早些时候来过一个电话。
她咬唇有些头疼地想,穆谨言必然是气炸了,才会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穆语心情不好,现在连家也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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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银灰色保时捷911,沿着临郊森林公园的河滩,足足兜了两圈,才视死如归地拐入A市半山有名的富人区。
穆语将车子驶入陈亦然家独立的地下车库,这头还没停稳,就见那厮踢着个拖拉板,噼里啪啦地往这边奔来。
“哇!你去矿上挖煤了?把我车弄这么脏!”
松垮背心花裤衩是陈亦然夏天的标配,栗色的头发点了炮仗似地杵在那,一看就是出门喷了半瓶发胶,回家没洗头就睡了的邋遢样。
车子在过火后的金鸡大厦外停了大半天,会脏一点也不稀奇。
陈亦然在穆语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邋遢的。
但可气的是,明明陈亦然小时候生得像只野山猪,又黑又壮,如今却越发肤白腿长起来!凭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地变成漂亮小孩,而自己却为了保持美丽每一天都很辛苦!
想到这,穆语没好气起来,“你怎么从我家出来的?”
“从大门出来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从大门出来的。”
陈亦然咂了下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下楼的时候你哥冷不丁地就,”他把脸一板,模仿的惟妙惟肖,“‘她去哪儿了?’我都快吓尿了好么!”
“然后呢?你就把我出卖了?”穆语气鼓鼓地揪住陈亦然的大拇指,抿唇就往外掰。
“哎呦,我那不叫出卖,我那叫对大哥仁义。”
“仁义?怎么没见你对我仁义!”
消防战士焦黑的躯体,过火现场刺鼻的气味,哥哥失望的眼神,还有田七鲜有的垂头无言的样子,那些画面重重压在穆语心上,积攒了整天的疲惫与情绪,在此刻决堤般地倾泻下来。
穆语急得眼泪直掉,“你怎么跟他说的?害他今天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我哥肯定气坏了,你让我现在怎么回家?”
穆语从来不是穆谨言口中什么娇气的玻璃娃娃,她从不争强好胜,但绝不软弱,拿定的主意,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待人接物处处透着柔韧,表面上是迷糊了些,心思却是极细的。
陈亦然见她突然大哭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穆语私底下本来就是一哭包,成天感情充沛得要命,扯到她哥的事情更是容易上纲上线,但不管穆语平时有多爱哭,每次见着她哭,都还是不落忍的。
“木鱼,”他一手让她掰着,一手伸出去拍拍她的脑袋,“你哥他没生气,他肯定是太忙了,咱不哭了成吗?”
穆语还抽抽嗒嗒地打嗝,“可他今天……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
她垂眸,眼泪珠子黏在睫毛上似落未落,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陈亦然,今天几号?”
“二十二,二十三?”
“……我知道他在哪了……”片刻沉默后,穆语轻轻吐出几个字,鼻头又红了起来。
陈亦然见状,这才后知后觉,“啊!对了,今天是……”
穆语点点头,胡乱抹了把脸泪,“是,我去找他。”
“小心点开车。”
穆语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冲陈亦然扁了扁嘴,“傻猪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吼你。”
“没关系蠢牛,我对你确实不仁义。”
二人相视,又默契地傻笑起来。
*****
穆语驱车将尽一个钟头,赶到城市另一端所在的高新区时,已经接近凌晨。
穆谨言手机关机,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因为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在那个地方呆得特别久。
玻璃幕墙包围的园区建筑群中,穆语总能准确地找到他们常去的那幢。
顶楼平台上,穆谨言迎着夏夜湿热的风,将手中未吸完的香烟碾灭。
穆语来的时候,他就在楼顶看见她了。
他背对穆语坐着,黑色衬衣几乎将他与黑夜融为一体,平日一丝不苟的发丝被风吹得零乱,手边点完的烟蒂攒了很多,几听啤酒罐也随意地倒在一边。
“哥!”穆语朝他小跑着过来。
他闻声回头,蹙眉不满意地教训她,“好好走路,不要在楼顶上跑。”
“对不起,”穆语接过哥哥递来的大手,紧挨着他坐下,抬头满眼抱歉,“对不起,我今天光想着偷跑出去,都忘记……”
穆谨言的胳膊随意搭上她的肩膀,边指了指远处一片老旧的厂房,打断她,“你说我们到底在那里建个什么?”
穆语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周围设计感十足的崭新建筑群中,那个地方确实显得格外突兀。
她转了转眼珠子,大腿一拍道:“这个问题问我,就算你找对人了。”
说着,她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我,穆语,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毕业,从事电视媒体行业三年来,累积了众多与人民群众面对面交流的经验,倾听了来自社会各界人士的声音,我是非常了解广大人民群众需求的!”
穆谨言眼睛里盛满笑意,又拎起一罐啤酒打开,“哦?我都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妹妹了,这么优秀的妹妹都不知道像谁。”
穆语从善如流,“这还用说吗!哥哥如此优秀的话,妹妹就算稍显逊色,那也非平常人可以比拟。”
穆谨言轻笑,无奈摇了摇头,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脸蛋,“出门少说自己像我,我脸皮可没这么厚。”
“那是不是又多了一幢楼啊?”穆语指着右手边一座鹤立鸡群的大厦问道。
“嗯,这地方这两年发展得快,周围就剩下咱们了。”他望向远方,陷入沉思,“我不是一直想弄明白你大伯在世的时候,想在这里建个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但是今天,突然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