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颐满意地笑了笑,果真是她一眼看中的面首,出淤泥而不染。
杏花儿还说,裴振衣此人年纪不大,话也不多,但却极沉稳又有成算,据说唐家递来橄榄枝时,他本是打算拒绝的,后来是听管家说唐家愿意让他入族学读书,还着人给他蜀中的弟妹送银钱,他才答应了下来。
宝颐闻言更加满意,姜湛不是自诩上进吗,那她就要拉个比他还上进的男人去他面前招摇过市,看谁先气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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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从失去大伯的悲伤中抽开了身,宝颐本能地寻找新的消遣来冲淡悲怆,对于十五岁的小女孩儿来说,有什么比一个俊俏又寒微的少年郎更加可心呢?
宝颐像个迫不及待去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在裴振衣搬来外院的当日,就麻利地翻墙出去,转过几条长长的廊道,在一处幽静的院落中找到了她的猎物。
他仍穿着那日初见时的玄色衣衫,只是换了条挍带,腰间的长刀也卸下了。
侯府的规矩,如非侍卫,不能持着武器四下行走。
没有了武器的他正盘膝坐在青砖地上,手中一刻不停地削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人一旦长得盘靓条顺了,连削竹竿子的模样都显得清冷绝尘,好像她舅母家的玉石道像一样,赏心悦目,却没什么活人气儿。
宝颐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离他一丈之远时,一阵劲风拂过颈间。
被削得尖利无比的竹竿横来,正抵在她细嫩的喉咙处,稍微一动,便传来锐痛。
背手出刀也能如此利落,看来他身手是极敏捷精准的。
薄刘海后的双眼中满是警惕,待看清她的样貌后,才慢慢将竹竿放了下来。
少年冷着一张俊美的脸,客气而疏离地开口道:“五姑娘安。”
这人好生凶恶,欠收拾。
不就是刻意放轻了手脚吗,他竟然毫不含糊地出刀指向她。
宝颐心下不悦,学着昭平公主拿腔作调的语气道:“知道我是何人,却不给我安排座次,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裴振衣站起了身,目光在她身上凝滞了一瞬。
这是他今日第一回正眼瞧她。
脸上呈现出一种惹到麻烦后,有些懊恼,但不得不强撑着应对的神情。
他向她行礼,姿势别扭而生涩。
“在下姓裴。”
宝颐不紧不慢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说罢,她故作洒脱地将流云般宽阔的大袖甩去身后,提步向屋中走去。
不料甩袖子的力道没拿捏好,袖子在空打了个旋儿,然后……挂在了庭中的金银木枝子上。
空气突然安静。
“你看什么看,把头转过去!”
宝颐恼羞成怒,慌忙拯救她可怜的大袖衣。
裴振衣本也没想看,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古怪,生了一张聪慧伶俐的面孔,但其行事之散漫毛躁,丝毫不逊于他三岁的幼弟。
他还有旁的琐事要处理,实在不想与她多耗,不过草草给她倒了杯粗茶,搁在了院中唯一一张竹桌上,暗地里希望这大小姐被这茶水里的茶渣子气走,别在此处逗留了。
她果真嫌弃起了这杯粗茶,不过拈起来看了眼,就像沾到了脏东西一样,立刻搁下了,还拿帕子擦了擦手。
她的十指色如白玉,贝母般的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碾成的丹蔻,清润的红,与皓腕上的白玉镶金镯子相得益彰。
裴振衣移开目光。
茶渣子没有劝退宝颐的一番雄心,反而让她更加确定:这条小土狗穷得很,没见过好东西,她只要略勾一勾他,不怕他不摇晃着尾巴跑过来。
大小姐一向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立刻忘了方才闹的小笑话,重新昂起了脑袋。
“这烂茶叶扔了吧,下回我给你些精品君山毛尖。”宝颐自诩大方:“我们唐家不亏待恩人。”
少年没有搭腔,静静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他隐约意识到这位大小姐绝对不怀好意。
山里住过的孩子最擅长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眼下这个穿着昂贵布料裁成的服饰,长发梳成繁复发髻,插戴了许多他不清楚材质的钗环的大小姐,明明娇柔得一拳就能打哭,让他嗅到的危险却不啻于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还是龇着牙,垂涎欲滴的那种。
果然,吊睛白额猛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侧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挑起唇角,慢慢开口道:“那日我说要你当我的面首一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你大概不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那我可以好心为你解释一二,”
宝颐轻佻地笑起来,开始卖弄她刚从辞源里剽窃来的知识:“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则谓美男子,用俗俚些的词儿来说,就是……”
裴振衣蓦地脸色一变。
她盯着他隐隐有怒意翻动的眼眸,得意地吐出一个全天下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词儿:
“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