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6章 佥都御史(1 / 2)红楼鼎革首页

户部衙署,众官僚胥吏都在忙碌。顾克贞独坐在房间内,眉头紧皱,刚刚收到永隆帝谕旨,要求户部就整顿盐务出具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呢?盐政积弊非止一日,今上登基之初就派人整顿过,效果的确有,代价就是领衔主导的户部侍郎遭猛烈报复,不仅一众下属被弹劾贪污受贿,沦为囚徒,甚至仆役直接被人毒杀,最后本人也被罢职问罪,此不可不为后来者戒。

这次永隆帝又起了念头,恐怕是受到《京报》上盐政评论文章的刺激,其中罗列的数据的确扎眼,当时他就敏锐的预料到永隆帝可能会按耐不住,只是这也太快了。

作为户部尚书,他对盐政深有研究,也知弊端何在,但这不是提出一项改革方案便能轻易解决的。而且,现在还不能确定永隆帝真实目的是什么——是只想增加盐课收入还是想彻底的革除积弊?抑或兼而有之?这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易为,后者难以着手,阻力重重。

思虑一番后,顾克贞唤来主管盐课的山东清吏司郎中郑如梅,也没与他商议,直接命他写奏疏请求朝廷开展新一轮部院官巡盐,要求户部、吏部、刑部、都察院等中央衙门均派出大员,共同协作,并不谈及具体方案。如果此议通过,不管成效怎样,都是几大部门一体担责。

郑如梅听了心生疑虑,担心这差事儿会落到他身上,面色迟疑的问道:“不知部堂大人属意我部何人担此重任?”

顾克贞自能猜到他是心思,不过是自保罢了,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就不须你来操心了,没有担当之辈,本部也羞于派出!”

受到冷嘲,郑如梅不以为意,忙点头笑道:“部堂大人明鉴,如此甚好!下官这就去写奏疏。”

次日,永隆帝看罢郑如梅的奏疏,很不满意。他的本意是让户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不能立刻实行,好歹有个方向,继续商议就是。现在倒好,户部的做法等于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难道他不知该派人去巡视吗?可委派的官员越多效果越差,这会儿可不是刚立国时朝廷能令行禁止。

于是他将奏疏转给内阁,命内阁讨论此事,拿出章程来,总之盐务必须整顿。几位阁臣商议一番,知道永隆帝这时贪念正盛,强阻不得,连卑贱戏子的钱也不肯放过,怎会忍得住盐课这块儿肥肉?单论敛财之狠,亘古帝王少有出其右者。

最后建议道,两淮盐课为天下最,整顿盐务不妨从两淮盐区着手,待有成功经验,推而广之,行之天下。至于委派诸部院大臣,其实没有必要,事权贵在专一,且盐课与吏部、刑部没有直接关系,而巡盐御史本就是都察院外派,更没必要多此一举重复派人,结论是只要户部派出官员便可。

他们这样做也不难理解,尽人皆知两淮盐商与太上皇交往密切,当年南巡时投献不下数百万两,论局势复杂,各大盐场没有哪个能超过两淮的,如果两淮的问题能解决,其他的迎刃而解。

目今盐政最大问题是盐引壅积,即很多盐商手中有盐引,却领不到盐,排队的人太多。这些盐引多是太上皇时滥发的,今上登基后为救急也曾发过,现在不知存了几百万张,连个具体数目都没有。又不能直接宣布废弃,那意味着朝廷信用破产,颜面扫地。让户部官员先去两淮巡盐,成或败很容易出结果。

内阁票拟的意见并没有被永隆帝接受,这和户部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全都是在推卸责任。于是在早朝时当众提起此事,征询意见。

顾克贞心下暗恼,没想到众阁臣把户部卖了,难道是他们觉得自己太听皇帝的话?可不听成吗!如今国用不足,无论谁坐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但凡有些担当和觉悟,也知必须为国敛财,不然朝廷撑不下去。

谁不知没钱就是亡国的下场?只有那些私心深重的才会叫嚣“与民争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觉得亡国又不是亡家,换个皇帝也未尝不是好事儿,没准儿自己还能混个从龙之功,至于百姓生死,根本不在意。

“盐政积弊已久,该如何整顿,众卿可有良策?是否各部均委派大员?谁又可担此重任?”永隆帝说出一连串的问题,朝堂上无人敢出声。

一者,涉及实务,不是谁都有能力发表意见。二者,皇帝敛财之意甚坚,他们见识过了,没必要针锋相对。再者,正如顾克贞所顾忌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这差事风险太大,前车之鉴,不可或忘。不说远的,现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不就个典型例子?林家四世列侯,且与荣国府结为姻亲,论背景不可谓不深厚,可仍免不了落得独子、正妻先后死亡的下场,连仅剩的幼女都不敢留在身边。

当然,如果只是抱着发财的目的,这反倒是件美差,往南走一趟收个几万两都是少的。但永隆帝关注此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知暗地里会派多少人盯着呢。

长久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出列,亢声提议道:“陛下,臣举荐户部郎中柳湘莲巡视盐政,可收良效!”

众人一瞧,嘿,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首提此议的户科左给事中汪明毅。言官大人果然头铁,心如磐石,不可转也,绝不肯放弃的。

“不可!”立刻有官员反对,一如前几日那般。这些人多半是在两淮盐场深有利益,担心柳湘莲去了坏事儿,不得不出言阻拦。

但更多的人巴不得这位行事乖张的瘟神能够早日出京,在京里有皇帝袒护,众朝臣弹劾无效,那就让他去见识见识真实世界何等残酷!

在很多人看来,柳湘莲年纪轻轻,最多读过几篇文章,便自以为了解盐务弊端。一旦触及实务,只会头大无比!很可能直接被富贵温柔腐蚀,又或者只知为皇帝敛财,引发民怨沸腾,岂不妙哉!于是交口称赞,俨然众望所归,此职非他莫属。

永隆帝见状,几乎气笑,这些臣子的小算盘一目了然,都不屑遮掩,满满的套路。本想驳回汪明毅所请,毕竟柳湘莲太过年轻,可问题是派谁去呢?去了能比林如海做的更好吗?心里踌躇,暗叹一番,只好点名柳湘莲,问过再说。

待他出列,永隆帝问道:“柳卿可有信心办好巡盐差事?”

柳湘莲没料到永隆帝会突然改变主意,前几天你不是这样啊!难道《京报》威力如此之大?

其实报上所论并无新鲜见解,多是老生常谈,不过是想给百姓一个了解朝廷收入的渠道。不仅盐课,接下来还会介绍田赋,让所有人看看朝廷到底收了多少赋税,不能平白给那些贪官污吏背黑锅!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的问题,上次立军令状乃是有所求,现在何必再冒无谓风险?

顾克贞站在一旁,心里早急了,没想到那几个老东西这么坑户部!这副担子要是落在柳湘莲身上,如果办砸了,他这户部尚书也连带着有责任。更关键的是,他对柳二郎能否整顿盐务丝毫没有信心。不得不出列禀奏:“陛下,柳湘莲年轻识浅,不曾接触过盐务。而且他不过是区区郎中,何能膺此重任?请陛下另择贤明重臣巡盐。”

他正觉得柳湘莲这样实心任事的下属很好,还没用够呢,万不可轻易折损了。

刚说完,立即有人跳出来,猛烈弹劾他“妒贤嫉能”“阻遏后进”,气的他老脸通红,含恨而退。

借着这点儿时间,柳湘莲已经思量妥当。皇帝当众发问,意味着心里有了主意,至少有了倾向,他得识趣。于是回道:“臣愿赴两淮一行,但心存顾虑,不得不先禀告陛下。”

“说。”

“无人不知盐政积弊已深,臣以郎中之职巡盐,只恐心有余而力不足,难有成效。再者,天下盐政本属一体,单独巡视两淮,如有案件涉及其他盐区,又该如何处置?”

很多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嘴角勾起,暗自摇头——听说柳家子脸皮极厚,喜好当面求官,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传言不假,这分明是嫌官小嘛。

其实五品京官真不小了,他才多大年纪?要知道巡盐御史也才正七品。但整顿盐务牵涉太广,户部郎中的确不够看。

永隆帝也想发笑,不过忍住了。柳家子喜好求官,他也有耳闻,很满意这股子“坦诚直爽”,而且说的也是实话,于是朗声道:“此事容易。”

想了想,他提高声音道:“特命柳湘莲兼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巡视天下盐政,钦赐尚方宝剑,遇事有便宜处置之权,军民职官有作奸犯科者,除三品以上须奏请外,其余依律处置!另外,”

他环顾众人,意有所指的说道:“可带税卒营护卫左右!”

都察院佥都御史为正四品,让柳湘莲兼任属于因事而设,他的本职依旧是户部郎中,领宪衔是为了便于他办差过程中弹劾处置官员。而特意说明可带税卒营,更是告知群臣他很看重柳湘莲的安全,不要做不该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