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原想作哑巴的,此时只好个眼色,叫麝月等拉了碧痕下去,岔道:“林姑娘也不缺这个,况这是娘娘赐下的,若二爷擅自转送,虽无大碍,只怕也生出些口舌是非来。林姑娘也不一定喜欢。不如日后看林姑娘爱些什么东西,二爷再弄了来给她就是了。”宝玉叹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珍珠道:“还有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二爷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自然是要走一趟的。”而后便看着那堆礼物,若有所痴,翻了没两下,便道不耐烦了,叫收起来。
那碧痕好好的得了不是,心理不提多委屈了,只在房中哭得眼都肿了,偏宝玉心中有事,哪里想得到她?别人倒还罢了,珍珠麝月等人劝了她一番,只那院中的老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素日她没少刻薄她们。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能不笑话回来的?没一日工夫,便传得沸沸扬扬。碧痕又羞又气,直在房中躲了半月,方才罢了。
不说的风起云涌,那里众人商议了要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来。这于如今不过出一趟门子罢了,但于那时却是个热闹事儿。况园中的丫头们个个正值天真烂漫之期,却被天天拘在园中,不得自由。如今贾母王夫人传下话来说有要去的只管去,便个个都要去,便是宝钗黛玉等人懒怠去的,也都说去。贾母越发高兴,到了初一这一日,便浩浩荡荡往那清虚观去了。满园中竟只剩了些虾兵蟹将,还有满园的丫头。
天气燥热,珍珠只在院里芭蕉树下的榻上歪着,手里执一把画美人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晴雯进来便看见这一副“美人半卧图”,便笑了,道:“这一没了龙头,你也娇惯起来了。青天白日地就在这里歪着了,也不怕堕了你的好名头。”
珍珠知是她,便一动不动,只将团扇盖在脸上,那团扇不过巴掌大,盖在脸上,只如薄翼微覆,堪堪遮就,唯露出了那一点微尖的雪白的下巴,娇懒的声音从扇子底下传出,带了两分甜腻,三分娇媚,四分慵懒,还有一分迷茫,道:“好容易得了空,又没人管着,也让我好生歇一会儿。”
晴雯便在榻边坐下,推她起来,道:“歇就歇吧,也别这么早,这会子才巳时呢,你现在就睡,过了午又睡,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珍珠方才将那扇子拿下来,露出脸来,道:“不睡觉又做什么?我做了好几日的针线,眼睛还酸着呢!”
晴雯道:“这大热的天,谁还做活呢?咱们一处说话就是了。”说着便将那团扇抽过来扇着,道:“我看你这两日总懒懒的,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珍珠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说着略侧了侧身子。
晴雯挑挑眉,嗔道:“你难道是神仙不成,谁没个心事难处的?我也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你不信我,不说也无妨,只是别憋坏了身子。”
珍珠心中一动,这晴雯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当下便拉了她手说道:“好妹妹,你别恼,我心里是有些事不好说,只是这会子我自己还没想明白呢,也实在不好同你说的,也免得徒增烦恼。你放心,你待我的心我是知道的,咱们姐妹一场,你的为人我也是信得过的。等我想妥当了,一定同你说,到时只怕还要你帮我也不定呢!”
晴雯听了,心中越发奇怪,却也知道珍珠虽说性子柔顺,但不想说的事儿是谁逼也不说的,当下便罢了,道:“你能这样便好了,省得我白担心。”
而后又说起今儿阖府去清虚观打醮的事,道:“咱们家这位二爷,总感叹上天把他生就个污泥浊身,不得常同姐妹们一处。咱们素日说起来还笑话他,今儿才知道他这话很是。你说今儿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去了,偏咱们这里的不得去。谁叫咱们这位是个爷,在外面不需要我们伺候。结果就拘了我们也不得跟去,唉!”
珍珠听了这话,不由好笑,嗔道:“越发胡说了。”
两人又说一回话,麝月秋纹便一同来了,四人无事,便推牌九做耍,倒也容易打发时间。
谁知到下午,便有外面的婆子传了话说贾母已回来了。不久,宝玉也回来了。众人便收拾了残桌伺候宝玉。
珍珠接过麝月帮宝玉宽下的大红百蝶穿花箭袖,笑问道:“二爷,今儿看得什么好戏?”
晴雯也笑道:“二爷也和我们说说,这么热闹的事儿,偏我们不得去,可想得紧。”
宝玉却是淡淡的,道:“有什么没看过的戏,不过都一个样罢了。”
众人不由都有些奇怪,暗暗对视一眼,莫不是在那里和谁置气了不成?至晚间到了贾母上房用饭,众人方明白。原来在那清虚观里,那张道士要与宝玉说亲,就惹恼了他。凤姐来请次日再去,贾母因惊动了亲戚不好意思,且天又热也懒怠再去了,黛玉爱静,便也随了贾母,不去了。宝钗说家中有事,也不去了。而宝玉恼了,口口声声嚷着再不见那张道士了,如何肯去?倒把王夫人气得说了他一顿,道:“前儿嚷嚷着要去的是你,今儿不去的又是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宝玉便撒娇做痴,王夫人无法,只得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