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便道:“你差不多就得了。想要急死谁啊?”珍珠白她一眼,方才继续信口胡说,道:“我又说了好些话,她才和我说起,原来明日是金钏儿姐姐的生日。她们姐妹两个感情最好,从前逢了彼此的生日,总要互相庆贺才好。如今却只剩了她一个,岂能不伤心难过?”
宝玉痴痴道:“原来如此,明日竟也是她的生日,我到如今才知道。”
说罢,便呆呆地睡去了,众人叫也不理。
当夜,宝玉直翻来覆去了一夜,扰得外面值夜的麝月晴雯也未曾睡好。
次日一早起来,宝玉便推了秋纹递上的一件簇新的大红蝙蝠花样的箭袖,道:“换素的来。”
众人怔了怔,珍珠道:“今儿是二奶奶的好日子,二爷若不喜欢这件,换那件宝蓝的也成,穿素衣裳可怎么成?岂不是让二奶奶生气么?”
宝玉道:“凤姐姐的好日子,我怎么会忘?只是正经宴席还早呢!我有要紧事要出去一会子,开宴前一准儿回来就是了。”便催着众人快拿素衣裳来。
众人等急得团团转,道:“这是从何说起的,平日倒也罢了,只这今日,二爷要出去做什么,总该说一句才是。”
宝玉只好信口说道:“要往北静王府去一趟。”
珍珠道:“什么事,昨儿二爷怎么没说起?”
宝玉道:“我一时忘记了,早上醒的时候才想起来。”
珍珠叹口气,道:“二爷若真要出去,好歹早些回来,不然我们这些人,可没好果子吃。”
宝玉应了,珍珠便拿了件蟹壳青的海水纹排穗褂与宝玉穿上,其余一应饰物也都是素色的。换好了衣裳,便匆匆忙忙地去了。
晴雯心中明白,便悄悄与珍珠说道:“都是你的话惹的祸,倒生出这些事端来。”
珍珠道:“他问我时,你还催着我说。到如今,偏又来问我了,哪里有这样的理?况也没见拦他呀?”晴雯一窒,说她不过,只得罢了。
过不久,便有丫头来说叫请宝玉过去。
众人无法,只得回道:“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
那丫头听了只觉奇怪,只好去回话。
那里李纨等人听了,道:“再没有今日出门的理。定是你糊涂,不知道说话。”探春便命翠墨去问。
翠墨到了,只见珍珠麝月等人正急得没法,见她来,都苦笑道:“瞧,这可怎么好,又来催了。”
翠墨奇道:“这到底是怎么说的,怎么二爷今儿真出门了么?”
珍珠叹道:“可不是么,怎么说也不听。”翠墨蹙了眉,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奶奶姑娘们都等着呢,再一会儿,老太太、太太都来了,若知道了可不好。”
珍珠无法,只得道:“我同你一起回奶奶和姑娘们去。”便也随了翠墨往前头去。
待到了前头,却见李纨等人都在了,丫头婆子们俱都忙着摆放物品器具等物。李纨等见了她,都道:“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等高兴,两府上下都来凑热闹,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整日,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
珍珠道:“昨儿也没说什么,今儿一早,便铁了心要出门去。我们劝了半日,也不中用。好说歹说,只应了开宴前一定回来。这会子想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李纨等无法,只好先遣人去二门上守着,又想贾母知道定会生气,无法,只得先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听了这事,急冲冲地赶来,众人忙迎了进去,王夫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纨只好将事情说了。
王夫人便皱眉看着珍珠道:“你是怎么伺候的,宝玉不懂事糊涂,你也糊涂了不成?我素日看你是个老实的稳重的,才放心把宝玉交给你,怎么今儿这样大好的日子,老太太也高高兴兴的,偏闹出这样的事来。可让我怎么说你?”
珍珠一声不敢言语。众人都暗思,宝玉那样的脾气,若真扭起来,便是贾母也劝不住,何况珍珠一个丫头?只是如今王夫人正恼着,谁也不敢说话。
王夫人又道:“到底是去了哪里了?”
珍珠垂头道:“二爷没说。”
王夫人怒道:“你是死人不成,他不说,你就不会问么?”
珍珠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道:“回太太的话,我问了二爷,二爷没答应,只说去去就回。”
众人看她哭得可怜,心中甚是同情,但王夫人盛怒,又哪里敢说情。
王夫人今日要同着阖府上下齐给侄女凤姐过生日,本就没什么好气,如今看见珍珠这“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不由触动了心头的那根刺,道:“还有什么,跟着去的是谁?”
珍珠道:“二爷出门是换了素色衣裳去的,许是哪家亲眷朋友没了也说不定。跟着出门的是培茗,是骑马去的。”
王夫人拍案而起,怒道:“这还了得,这外面车来人往的,若是磕碰着了,你们有几条命赔的?”又骂众丫头婆子,“还不派人找去。”
众人忙答应着,早有人一窝蜂地往外去。
正闹着,便有贾母处的丫头来请众人。王夫人叹道:“怎么就可巧凑在一处了?”便嘱咐珍珠道:“到老太太那里好生说话,不许惹老太太生气。”
珍珠只好答应着。
到了贾母处,珍珠又将话说了一遍,贾母果然不喜,又一迭声地叫人找去。阖府上下都传遍了,顿时乱糟糟的。
凤姐儿今日生日,又是贾母亲自叫了众人与她过生日,且府中上上下下都在眼前奉承,正是她最风光得意的时候。谁知道宝玉这个凤凰蛋却生生在这一日闹了这么一出来。先不说她的面子生生打了折扣,这喜气也减了大半。说来这宝玉,凤姐和他在贾府里既是叔嫂,又是表姐弟,关系自是好的。你就算再糊涂,也不该在今日出去与人吊丧。这好好的生日宴被搅和成这样,还算什么宴?凤姐心中虽不喜,可脸上如何敢露出来,只做出一幅担忧的样子,时不时打发人去看宝玉是否回来。
直忙乱了好半日,花厅上的宴席已开,歌管丝弦之声亦起,外头方传来丫头婆子们的声音:“宝二爷回来了,宝二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