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觉吃的酒意有些上来了,便叫了小丫头送了热水来。只如今那边这样热闹,小丫头们贪玩,早跑得没影了,喊了半日,只有一个婆子来。珍珠便将话说了。那婆子忙答应着,半日方送了一壶水来。珍珠见那茶水滚烫,犹在冒烟,知是刚烧的,便笑道:“多谢嬷嬷了。”
那婆子笑道:“不过一壶水的事儿,哪里当得起姑娘的谢,难怪人都说姑娘好呢!”
珍珠听这话没头没尾的,也不接话,便叫她放下水便叫她出去。她自己先沏了杯浓茶来,而后便将余水倒在盆里,待凉些了,方洗了把脸,精神倒是清楚许多,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人面上绯红一片,眼带带喜,眉角含乐。
想想这两日,成果可不少呢!
抿嘴一笑,珍珠方开始薄薄匀上些脂粉,换上一件莲青色滚碧蓝边如意纹袄儿,又拿抿子将乱的头发抿上去。
而后吃了两口浓茶,那酒方才下去好些。正要将换下的衣裳收了,不想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何事,忙出去看,待见了来人。不由呆住了,只见平儿被晴雯麝月几个簇拥着进了来,宝玉跟在后头,面上带忧。
平儿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的,头发簪环什么的早不成样子了。满面泪痕,双眼红肿,显是哭得狠了。
珍珠怔了怔,忙上去将平儿迎进自己的屋里,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莫不是和鸳鸯她们抢酒吃打起来了么?”
众人都笑了,麝月道:“人家受了委屈,你还来打趣。”便将那边发生的事说了。
原来凤姐多吃了两口酒,回去时偏撞上贾琏在他们屋子里偷女人。凤姐趁着酒醒,便闹上来,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只可怜了平儿,他小两口不好对打,都只拿平儿出气。
珍珠正色道:“我也知道是姐姐受了委屈了,咱们这些人,哪里能不受这个呢?只是好也是一日,歹也是一日,若是哭坏了身子,也没有人替咱们的,何必呢?我劝你还是放宽些心,倒不如欢欢喜喜的过活的好。”
不说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如何,单说平儿不由有些痴了,看看珍珠的模样,心中感叹,道:“你倒是想得开。”
众人知道她们好,此事还得珍珠开解才好,便都退下去。早有人送了干净的水来。珍珠笑道:“今儿让我来伺候平儿姐姐。”于是上来帮着平儿洗漱,又递上新的香胰子,平儿拿了净了脸,解了外面的脏衣裳。珍珠又开了箱子拿了一件簇新的鹅黄绣折枝紫菊镶紫蓝宽边对襟褙子、一条玉黄色洒银丝长裙。
平儿看了,道:“我不拘穿什么就好,这都是你的好衣裳,只怕自己都舍不得穿呢,做什么拿来给我呢?”便推辞不要。
珍珠笑道:“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姐姐今儿才欠了我一身衣裳呢,如今立即又加了一身。日后等有了好的再还我就是了。你若是心里过不去,再多加一身也使得。况你若打扮地简素了,只怕她们又要嚼舌子了。”
平儿笑道:“你倒是会算计,可怜我旧债未清,又添了新的了。”珍珠听了“新债旧债”的话,不由想起在家时听见的话,只是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只抚掌笑道:“可算是笑了,愁眉苦脸的,连吃饭也不香了,这活着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帮着平儿穿戴起来。平儿那里笑道:“整日就见你琢磨这吃啊喝的,倒就数你的日子过得好些。”说罢,想到自己,不由垂泪道,“只可怜我在那里,整日小心翼翼。谁想到今日竟遭了这样的事。我们那爷我是不指望了,不想我们奶奶也……”
珍珠叹一口气,道:“才劝得好些,又哭了,岂不辜负了我的好东西?”
平儿知她是为让她高兴,便勉强收了泪,道:“是是是,我不说了。也学你,能乐一日是一日吧!”珍珠便帮着她挽上头发,她的动作飞快,手指翻飞间,平儿原来的乱发已被挽地整整齐齐,簪上两支嵌珠簪子,又从盒子中拿出自作的蝴蝶绢花拿来簪上。果然娇艳妩媚、温润雅致,更比平常多了三分丽色。
平儿看那匣子里放了十来支绢花,有月季的、石榴的、牡丹的、兰花的等等,各色精致小巧,十分可爱,不由赞道:“这样好的花儿,难为你做出来。”
珍珠笑道:“姐姐喜欢,就尽管拿去。鲜花儿虽好,但总有那些活虫子在上面,我嫌的很,便拿了零碎布头做了这些,倒还可看的。”
平儿叹道:“这若是还可以看的,那外面那些都成什么了?”珍珠笑道:“若真如姐姐说的这么好,我改明儿就拿了这个卖去,指不定还能靠这个养家糊口呢!”
平儿笑道:“说你胖,你倒喘上了。”
珍珠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敲门声并晴雯的声音道:“珍珠姐姐,宝二爷让我送些脂粉来。”
珍珠忙答应了,开了门,让了晴雯进来,只见她双手托着一个填漆小托盘,盘上方着一个宣窑磁盒,一个白玉盒子,并两只并蒂秋蕙。晴雯笑道:“宝二爷说让送来给平姐姐的。”
平儿心中诧异,她是凤姐的大丫头,却也是贾琏的通房大丫头,这宝玉再小,也是个爷们,怎的也不知道避讳些?——况如今也不算小了。——素日只当丫头们传的关于宝玉的事只是谣言,不想竟是真的。
只是宝玉不知道避讳,她还是知道的,便笑道:“我已经好了,不用这个了,难为二爷想的周到,你替我谢谢二爷。这些都给二爷送回去吧!”
晴雯含笑答应着,带了东西回去,宝玉见如此,深以为憾事。
平儿见晴雯去了,方道:“你们这位爷,总是这么……周到么?”
珍珠抿嘴一笑,道:“差不多吧!”
平儿看了珍珠一回,好半晌方道:“真……难为你了。”
珍珠望天,无语。
一时又有琥珀来传了贾母的话,平儿算得了个台阶下,也有了脸面,便告辞出去只往稻香村李纨处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邢夫人便带了贾琏过来赔不是。众人都在,说说笑笑一回,倒也过去了。珍珠看那凤姐脂粉未施,脸上黄黄的,那气色确实是差,哪里有丝毫妇人有孕之时的富态圆润。只怕她外头看来好,里面比原来想的那般还要严重些呢!
珍珠想了一回,便知自己原来猜的不错,这次带来的丸药用得上了。
只是如今,这药可怎么送出去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