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多虑街亭任幼常,孔明挥泪永成殇。
博弈今朝忽断发,周鲂真伪费思量。
话说马陵泊二闯无极楼,折了陆影、张洲,并青石山的袁鹏、刘璇四人。军师娄雨菲与何熙商议定,若破无极楼,非是要拿得图纸不可。吴赛凤、李沫瑶二人遂请命,要去官军营中盗图,陈明远教沈涛同行,以作接应。
却说三日后卯牌时分,陈明远先点起赛孟尝季晓宇、凌飞雪尹柔雨二将,领一队人马,去那无极楼阵外,只候不进。次后沈涛与吴赛凤、李沫瑶装扮做官兵,下得山来,把船渡过水泊。沈涛将神行符与二人缚在两腿上,就作起神行法来,无移时便至官军营前。沈涛分付道:“两位妹妹此去小心,若有甚事,即刻奔出营来,我则用神行法带你二人逃走。”二女点首,便向大营谨慎而去。
至辕门外,有那把守的军汉,见二人从北面而来,遂道:“眼下邓、张二将军正守无极楼,你两个怎地先回来了?”李沫瑶咳嗽一声道:“你却不知,贼人今早引领大军前来,只在阵外不进。二位将军恐其有诈,教我两个回营来报与张太尉、云夫人知晓。”军汉不疑,放二人入去。二女窃喜,暗道:“想来这图纸只在张叔夜或刘慧娘处,且去寻他们。”时官军营内正在烧火做饭,两个行至一薪柴堆处,忽听前面有人言语。李沫瑶却觉那声音有些熟,二人先把身子去藏了。悄悄探去,只见不远处三男一女,内中一个,正是昔日冤家吴天鹗。
那吴天鹗身旁一肥头胖汉,李沫瑶认得是袁宪。余下那个汉子,二人皆不认得,看他正纠缠的那妇人,是个使女模样。袁宪与那娅嬛笑盈盈道:“娟儿姐姐,我三哥也是喜爱机关手段,欲多看几番那无极楼的图纸。你只须同前时一般,与云夫人送饭罢,伏侍她歇午觉,乘机将来与三哥观览便是,今日如何又不愿了?”说罢,就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来。那娟儿抿着嘴,看金子道:“只怕夫人疑我,万一教她知道,不是好事。”袁宪听了,又摸出一锭金子,娟儿只是不肯受。
只听那汉道:“你这丫头好不晓事!论理,如今吴将军乃越国公的义子,与云夫人是一家人,当有兄妹之情。便是她知晓了,也无甚大事。只管胡乱去拿图纸来,保你无事!”娟儿尚未开口,吴天鹗先叹口气道:“盘固伯错矣!秀妹自与我有些尴尬处,不便求她,亦不可连累娟儿。那图纸我已看了十之八九,虽不打紧,若再得半个时辰,方能画备。十弟,且将这两锭金子依旧送上,这几日多得她肯相帮。”又谓娟儿道:“你家乡之事我亦知了,但收无妨,聊表寸心。”娟儿听罢意动,支吾起来。天鹗见勾得她的心思,即与袁宪使个眼色。袁宪会意,又从怀中摸出一包药来,与娟儿道:“教云夫人服了,必然睡得昏沉。我等只在帐中,晌午饭后,静候佳音。”独留娟儿一个在原地,三人去了。
这娟儿兀自迟疑不定,心下正计较间,忽听背后声响,猛地望地便倒。吴赛凤、李沫瑶看她笑道:“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要盗得图纸,全在此人身上。”吴赛凤道:“原来我们不认得的那厮,却是师父的对头艾大金。听闻他随官军同来犯我山寨,自下邳失后,一向不曾有见着他的。”李沫瑶亦道:“只是不知吴天鹗这厮取这无极楼图纸何用。”
吴赛凤低首去看娟儿,见她身穿素衫红裙,肤如玉雪,发插玉簪,端的可人。便同着李沫瑶,把娟儿拖在僻静无人处,剥了衣服首饰。沫瑶与赛凤道:“姐姐与我把风。”从身上取出一张兽皮,并数个器具,不一时便做出一张面皮来。赛凤不禁道:“妹妹的功夫愈加熟练了。”沫瑶笑道:“姐姐且换了她的衣物,你与她身材无异,正好将这面皮贴在你的脸上。”赛凤先自揭下那男子面皮,换了娟儿的衣物。沫瑶把做的假面皮与赛凤贴上,看去时,端的是一个活娟儿。赛凤道:“待到晌午饭时,我便去盗图。”沫瑶又搜得袁宪的那包蒙汗药,道:“就乘那时将这药下在饭中。”二女皆笑,自把娟儿藏匿了。李沫瑶又去小心打探刘慧娘营帐所在处。
且说晌午时候,吴赛凤先去厨营内端了饭菜,来寻李沫瑶。沫瑶环视四周毕,便将蒙汗药下在饭菜里。赛凤直往刘慧娘营帐内送去,帐外那些守把的军士,只道是娟儿,也不盘问,任由其入去。赛凤进到帐内,见慧娘正伏于案前,观读那白瓦尔罕译与她的《轮机经》,便将饭菜放于案前,立在一旁,也不言语。看帐内,有木像四个,皆如生人打扮,认得是刘广父子三人,并慧娘丈夫云龙。赛凤暗叹。
刘慧娘见饭菜送来,更不多疑,吃了几口,却见吴赛凤不言语,遂道:“早间尚还好好的,这会怎的不说话了?”赛凤只顾低首。刘慧娘叹道:“我不是同你说了?你乡里正受灾,非止你家一处。眼下张太尉已上书朝廷,早晚必有钱粮救济,不须挂怀。只待此番平了贼,准你告假回家数月,好生孝敬父母。”话未说完,忽觉天旋地转,支持不得,倒在地下。
吴赛凤见得手,方才笑道:“由你也号女诸葛,今着了我九尾狐的道。”就去刘慧娘身上摸索,不曾有图纸。赛凤心疑,去那几案上一看,似有觉察,旋即把手在案上到处拍。果然触动案上机关,现出图纸来。赛凤大喜,一把抢过,那图纸却有数十张,不禁好奇,翻看其中,所画乃是无极楼内一层的自行马,又有字为注。赛凤阅罢,咋舌道:“原来那几匹自行马,内里装的都是炸药,可道脚步重了哩!若是骑错,牵动玛瑙石,自来火,则自炸起来,我们必都死于非命。幸得师姐聪慧。”又思道:“刘慧娘若见失了图纸,必连夜修改楼内机关。恁地时,岂不白费我等一番辛苦?”便取贴身刀来,正要结果慧娘性命时,心中忽生一计,只道:“乘人之危,不见我的手段,且看安排。”遂把图纸藏过,出帐来寻李沫瑶,二人计较定了。正是:
翻倒英雄命须倾,西山堪恶恼余情。
存亡因果殊一念,世事沧波未可平。
只说吴天鹗同袁宪、艾大金两个在帐内,正说那娟儿的事。原来这艾大金自去年被李金宇戳中坐骑,跌下马来,邓宗弼救回,就此诈作伤了筋骨。又买通医士,连着孔厚到下邳与熊铎医脚时,都吃这厮骗过了。从而艾大金只留在城中,私下里却来结识吴天鹗、曾世雄一伙。众人都在张仲熊的麾下,自然打得火热。吴天鹗已有投金之意,今见无极楼的利害,故有心要学刘慧娘的本事,将来好用。遂请艾大金回到军中,只道伤已痊可,一同商议筹谋。
袁宪问道:“三哥,你道那小贱人这会子来与不来耶?”吴天鹗笑道:“她是下人,家里正受水患,心中如何不忧?我把好话哄她,又使了重金,不愁她不来。”艾大金尚有疑虑,忽闻帐外动静,就见娟儿走进来。吴天鹗心喜,急起身相迎,拱手相谢,又唤袁宪再将出些金银来。那娟儿道个万福,把图纸献上。天鹗接过图来,取出最下面几张,摊在案上,也不管娟儿,运起手段,不敢有一分差错。
约莫半个时辰,只听吴天鹗大笑一声:“吾大功成矣!”收了图纸,依旧把刘慧娘的那分交还与娟儿。娟儿拿了图纸,便要告退时,只听帐外四下里呐喊起来。复见一小军奔入帐中,急急通报道:“有贼人细作潜在营中,伤了鲁国公。太尉传令教各将军一齐搜捕。”三个大惊,又闻帐外火起,急取了军器,匆匆奔出帐去。那小军见走了三将,忽的笑起。这小军端的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千面玲珑李沫瑶。那个娟儿,依旧还是九尾狐吴赛凤扮的。
吴赛凤也笑道:“饶他奸似鬼,今番亦中我们计了。”说罢,去案上取过吴天鹗所仿画的图纸,看了几眼,果与刘慧娘画的分毫不差。吴赛凤把图纸全都藏在身上,同李沫瑶出帐,将刘慧娘的那分,在营中四处乱撒。二人一齐望辕门外奔走,那把守军汉不知就里,见两个奔至,方要阻拦时,尽被剁翻了。沈涛已在外接着,作起神行法,携二女望山寨而回。
单说官军大寨内,被李沫瑶放起几把火,一时间上下纷乱,都道陈希真有恙。那陈希真也从帐中而出,闻言喝道:“休得慌乱,谁人伤我!”一面安抚众人,一面教救火。吴天鹗三个赶到,见希真无事,自寻思道:“陈希真虽是没了法术,尚有拳脚本事,且行刺他又有何益处?只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哄我等众将都出。”却不曾想得盗图纸一事。众将都到中军帐内,左右只是不见刘慧娘。天鹗心下计议道:“是了,贼人今番必为这寡妇而来。眼下我既为云天彪义子,当显我心。”遂急谓云天彪道:“义父容禀,这都是贼人诡计,只恐秀妹危矣!”云天彪猛省:“速去救我儿!”众人急转去刘慧娘帐里,只见慧娘不省人事,倘在地上。盖天锡抢近身前观罢,道:“幸得只是被麻翻了,性命无碍。”众方安心。
忽见军汉来报:“有二人伤了把守军士,逃出营去。康将军闻说,踏起风火轮,作法自追去了。”张叔夜道:“新城男走的极快,料想片刻便能勾回。”分付医士调解药来救醒刘慧娘。须臾之间,慧娘转醒,望那几案上,叹道:“无极楼图纸失矣!”复看袁宪、艾大金两个进帐,袁宪手捧一堆纸,艾大金怀中抱着一女,衣不蔽体。众人都认得那女子是慧娘的娅嬛娟儿,吃了一惊。袁宪道:“小将在营中四下拾得这纸,见之乃是无极楼的图纸,不敢怠慢,来请太尉、云夫人决断。”艾大金亦道:“这丫头不知如何晕倒在地,衣服却被扒个干净。”慧娘见说,猛地忆起晌午饭时情形,说道:“以是贼人扮成娟儿模样,来盗图纸。贼寨中必有高手,竟连我都分辨不得。”嵇仲问道:“既要盗取图纸,如何却丢在营中?”慧娘把图纸取过,细细检点,一张不少,又都是自家笔迹,乃抚额道:“想是贼人算得,若盗了去,我必更换楼中机关,如此却是白走一遭。我这无极楼中机关繁多,纵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没个一日工夫,记也不清。”
众人听罢,方才宽心,只等康捷回报。刘慧娘因娟儿受辱,分付将干净衣服与她穿了,送回下邳城里,好生照料。张叔夜亦令严查营寨,以防再有马陵泊的细作。
不说官军这里勉强事毕,只说吴天鹗一个,因闻刘慧娘言,心中老大惶恐,背上发了一身冷汗。袁宪见他神色不安,忙寻个由头,同吴天鹗、艾大金先行告退回营。方才出了中军帐,袁宪急问道:“三哥,从未见你这般神情,莫不有事?”只听天鹗叫道:“不好!”望自家营帐便跑。艾大金亦不知所以,只得与袁宪追去。待到帐内,那里还寻得那仿画的图纸?天鹗大怒,转见案上一张纸,上面写道:“一报还一报。”落款处,乃是“李沫瑶”三字。天鹗忆起旧事,怪叫一声,把纸扯得粉碎。有诗为证:
莫笑秦王完璧失,兵临城下自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