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这个小哥哥是谁呀?”女孩儿捏着父亲的袖摆,从身后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好奇又担忧地看着面前床榻上的男孩。
从前几天被爹爹带回来,到现在几乎裹了一身绷带躺在满是药味的屋子里。
柳月声来看过他好几次。
“他怎么一直在睡觉?”
柳锋的手落在女孩儿头顶,揉了揉:“傻丫头。这是你阿慎哥哥,他……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所以才一直在睡觉。”
他蹲下身,扶住自家女儿的肩膀,“柳儿,以后阿慎哥哥就要在咱们家住下了,你要多多关照他,知道吗?”
柳月声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好的爹爹。不过阿慎哥哥不回家,他的爹爹娘亲不会担心吗?”
她有时候跑到庄子外面多玩一会儿,娘亲都会担心的。
柳锋神情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六岁的小闺女解释周慎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拨了拨女孩儿的发丝,轻声道:“阿慎哥哥回不去自己的家啦,以后我们家就是他的家,柳儿就是他的家人,好不好?”
柳月声乖乖点头,又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着的男孩,学着柳锋小声说话:“那他会陪我玩吗?”
柳锋微微笑了笑:“等他病好了,就让他陪你玩。”
柳月声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声呼唤:“锋哥,来帮我一下。”
柳锋顺手捏了捏柳月声的脸蛋:“你跟我一起去吗?”
柳月声摇了摇头,娘亲那里有好多小虫虫……虽然不可怕,但是她也不太喜欢。
“那别吵你阿慎哥哥睡觉,乖乖等我回来。”柳锋又嘱托一句,推门出去。
柳月声挪到床边,歪头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陌生人。
她好奇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男孩露在被子外的半只手掌。
对方的皮肤冰冰凉凉,像是雪一样。
柳月声没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软软的……
她用自己的手和对方比较了一下大小——
女孩儿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掌比对方已经开始抽长的指节小了一圈。
“好吧……阿慎哥哥……”她嘟囔着重复这个生疏的称呼,“你什么时候醒呢?快点好起来陪我玩吧……”
她话音没落下,自己还贴着对方手掌的手指忽然被捏住。
“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
那种糅杂了所有痛苦忧惧的眼神,像是潮水涌动的深渊。
往后这么些年,只有在昨夜的那个巷子里,柳月声再度瞥见周慎心中的深渊。
她凝视着男人的眼睛,想要再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可又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于是他们只有静静的对视,目光彼此触摸,仿佛要看到灵魂的深处。
周慎手掌略松,翻过来盖住柳月声的手:“柳儿……我没事。”
他声音保持着一种出奇的平静。
“这些年,我一直在搜集线索,也大约有了猜测。”
“那个人并不是我家的仇敌,他屠尽周家,只是为了一件事。”
柳月声屏住呼吸。
周慎抬手,指尖若即若离,抚过柳月声的脸颊线条:“我没有同你说过吧,我有一个妹妹,叫做周敏……她比你大一岁。”
“和你不一样,敏敏从小就身体不好,我后来了解到,这是圣蛊血脉对传承者的影响。”
“从她出生,就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丫头。不能跑,也不能跳。但是又和你一样,喜欢那些江湖故事、话本小说。向往着有一天,能够仗剑天涯、锄强扶弱。”
他眼神像是秋日的湖水,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汹涌。
“可是,小柳儿。”
那种沉默的隐痛,尖锐地刺向柳月声的心脏。
“我把她弄丢了。”
嗡鸣声在颅内徘徊,微妙的眩晕感之下,今晚的对话却越发清晰地变成一条条串联脉络,变成一个猜想,迫使她开口求证:
“那个人……带走了敏敏姐姐……?因为圣蛊血脉?”
男人眼中闪过瞬息的惊讶,然后消融成无奈的悲伤,浓稠如墨。
他手掌仍轻轻托着柳月声的脸颊,轻声夸赞:“冰雪聪明。”
所以……阿慎哥哥才会在她“走丢”时那样紧张又恐惧?
柳月声怔怔望着周慎,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周慎记得第一眼见到柳月声的时候。
噩梦如同罗网缠绕着他,忽然有个又小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同时一个暖呼呼的软软的东西不停地捏他的手。
他下意识就抓住那一点点暖意,从冰冷的黑暗里挣脱出来。
那样宝贵又柔软的,像春天里最先抽枝的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孩儿,就那么惊讶地看着他。
我吓到她了。周慎意识到。
可下一瞬,对方两只手都紧紧握住他,笑容温暖:“阿慎哥哥!你真的醒啦!”
也许是周慎的茫然太明显,小团子一样的小姑娘软乎乎凑过来。
热情几乎要溢出来把他淹没,殷殷切切地盯着周慎:“我是小柳儿呀~”
男孩有些迟疑地开口,昏迷数日再次发声的嗓音沙哑:“小……柳儿……?”
被呼唤了名字的女孩高兴地点点头。
窗外的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温暖又明亮。
而数年后,此时此刻,昏黄的烛光摇曳。
长大了的女孩眼眶发红,神色伤恸,目光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晃动,却又还是像初遇时一样,一刻不离地望着他。
周慎指腹轻轻从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上拭过。
他不由得喃喃唤出声:“小柳儿……”
千言万语缠绕,又默默消散在他深深的目光里。
两人对视着,柳月声感受着那只冰凉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缓慢而坚定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周慎的拉下来,双掌将其包裹。
少女温暖的体温从掌心逐渐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