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阳深拜跪谢:“定当遵从。”
魔生微微眯了眼,目光中幽幽透出寒恻之意。
说来说去还是怕寂寞,想要被人记住。
“人生不相逢,动如参与商。”他轻轻念。
夜风不急,没有把声音送去更远的地方。
树可听见了,它摆动身躯收拢枝桠,四周恢复了亮光。
月华皎皎,星辉疏离。夜快要走到尽头。
古阳扶起茗兮,他汗湿重衣,好不容易止住颤抖。
“你们听好,”树清一清嗓子,正色道,“关于共生共处,我自问并不比你们问过的其他人知道的更多。”它故意停顿一会儿,等着他们表示愤慨,可古阳只是点点头。
魔生眼里的寒恻更深。那神情它见过,在无数求而不得的人脸上。魔生是在替它悲伤,它知道。
它保持着端正的嗓音继续说:“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共生共处之后,难的是,保持各自本心。
古阳接过:“和而……不同?”
树满意了:“你并不是毫无察觉,为何执意要问我?”
古阳看看魔生和茗兮。
“你要问的是别的问题,对不对?”
古阳一边思索一边说:“知之易行之难,若对共生之物一无所知,想来也无法平等共处。这是晚辈求教的第一件事。”
“为了他?”树抖抖身子,“他和你不同,他对我一无用处。只是个随处可见的人罢了。”
茗兮喘气道:“你要真是讨厌人,又怎么愿意陪伴一个人类少年跟随他的修行之路?与其说看透人心是你的本事,不如说那是你唯一的乐趣,你和人类相处太久,只有人才会对他人的内心感兴趣。”
树静止良久,不同于先前的沉默,静止的意思是它关闭了与外界的联系变成一棵真正的树。
院落深沉,仿佛灵魂被抽走,这下连死亡之气也消失了。寂败像是肺腑里压抑不住的哀恸,瞬间将整座宅邸碾压粉碎。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婆巫满是褶皱的脸。她面无表情的表情似乎在责备年轻人的尖锐刻薄。老人是脆弱的,无论它此时还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光是“年轻”这个字眼就足以将那强大摧毁殆尽。
魔生朝古阳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古阳无动于衷。
茗兮调整了坐姿,仰起头看着小院上空那片乌黑天空,星月退避三舍,不敢打扰这座宅院的愤恨死寂。
“怕死有什么奇怪的,人都怕死。怕寂寞有什么羞耻的,人都怕寂寞。别说一年两次,一年十次都行,你要是不嫌烦,我陪着古阳一起来。但起码,我们得先活着。你别看他一直死犟死犟的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他胆子可一点都不比我大。我至少还有对自己下手的念想,他连死的方式都得让别人选。我可不像他,大不了就跟身体里这只老怪物一起烧了完事儿。管他是蝃蝀还是地西,老子不伺候了便是!”
茗兮一口气将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倒个彻底。自离开落花蹊去皇城那日起,他便将这份叛逆的天性小心隐藏心底,谨小慎微地装聋作哑苟全性命。最初是为了什么?为了替穆家平反?还是为了报复昔日对穆家见死不救的皇亲贵戚?他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只要他还在皇城里,便是给过去的种种冤屈一掌回击。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他一直不是个复杂的人,他很早就想过了用死来解决所有问题。
夜风凉凉地吹,星月悄悄地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本该酣睡的虞百守似乎被茗兮的急言利语吵醒了。四周略有响动。
婆巫走到茗兮跟前,古阳想扶一把,被她推开了。
“他说的是实话,实话总是不好听。”
“婆巫,你也老了。”树说,“不该跟年轻人置气,不然会先把自己气死。”
茗兮半闭着眼,满是汗水的脸上挂着嚣张不顾的嘲笑。
树伸一伸枝桠,对古阳说:“你刚才说,这是第一件事,还剩下几件?”
古阳恭恭敬敬回答:“晚辈岂敢放肆,剩下的一件,前辈已经应允我了。”
“事不过三,你应该还有第三件想求之事。”
古阳犹豫一下才说:“如得前辈指点自当事半功倍,但修行终须靠自身,他山之石未必适用。”
“九姑娘的剑术天下奇绝,只是现在的她,不及当年一半。”
古阳一惊:“前辈知道叶姑娘的事?”
树傲娇道:“不仅是她,方云浦我也知道。知道又怎样?作为一棵树,对世间万物只能旁观。”
“我想,若能与前辈聊聊,许多人在做选择时会更理智些。”
树突然大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越是自负骄傲者,越不容易看清自身的执迷。众生各有其执迷无法舍弃,但这不代表他们是愚蠢的。或许,他们反而单纯软弱,不敢放纵也不敢了断。”
“天快要亮了。”魔生插嘴。
树不耐烦了:“知道知道。”
古阳赔笑:“前辈并不真生气吧,不然不搭理我们便是。”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稀罕这惯会耍嘴皮子的小兔崽子,只不过,他身体里的那个老家伙,我还不想让它死的太舒服就是。”
“前辈果然认得。”
“说认得,也没真见过。我随他刚来虞百守那会儿这里只是妖域边界的一块荒野,人妖混居,零星寂寥。我们本也打算去妖域看看,但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我们便在此歇息了不短的时间。”
“蝃蝀究竟从何而来估计无人知晓,就像没人知道我是从何而来。我们这些古早的老怪物往往只是际遇加上巧合,偏偏一点灵秀得天独厚却又没走上正统。它大约是被妖域里盘桓不散的怨灵吸引,哪里没有枉死的阴魂呢?只是妖域的妖异之气更为滋养。最初,说不定它也只不过是哪里刚修得一点灵气的过路小妖,满心欢喜地走在自以为正确光明的修行路上。成妖成仙,看似截然不同,实则并无分别。换个角度来定义,不光是它,连我也算得上远古上仙呢!”
凉风吹过枝桠,寂寞地发出没有树叶陪伴的声响。
它再次等待他们反驳,或者一丁点儿怀疑。
当然是没有的。
茗兮轻笑一声,听起来不像嘲笑它,而是嘲笑那些自诩仙门之人。因为他说:“仙人杀人,比妖魔更容易。”
树不知道他差点被林长仙害死之事,魔生是亲眼见到,所以他说:“仙人问道,为之高洁。可论世间,谁不求道。不过道道不相同。”
古阳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不动。树从他眼里看见了和那少年一样的神色。
“悲悯,即是佛心,一刻的悲悯,便是一刻的神佛。”
古阳淡淡说:“佛门易入难守,仙道远望难上,何不世间事随世间事也就罢了。”
树静思片刻,伸出一根未曾见过的细枝,这根细枝微微发光,像有一层鳞片包裹。那是种奇妙的光,无法描述它属于哪种颜色,它让整座阴森可怖死寂荒落的宅院瞬间燃起令人动容的暖意。
古阳听见婆巫低低惊呼一声,空洞的双眼里蓄满火热的悲戚。
“这是它最后一根未死的根须。”婆巫说,语气里全是物伤其类的感慨。
“很漂亮。”古阳由衷赞叹。
“它也有过辉煌鲜亮的时光,很久以前。”
“所有生命,终有终结之日。这是规律。可是,究竟是谁,定下了这规矩,既要死,又为何生?”
婆巫反过来拍着肩膀安慰他:“你们的路还长,不必现在就开始伤感。”
那条根须往茗兮身上探去,最末端的光亮越发强烈。
茗兮不由自主眯起眼睛,抬起手本能地抵挡它的靠近。
细枝灵巧地绕过他各种阻挡,倏地将他整个身体牢牢缠绕。
古阳和魔生都不动,只静静观望。
根须在茗兮身上不住蠕动,像是紧缩,也像是抽动。
茗兮感到身体舒畅轻快不少,根须上传递过来的温度让他很快放松甚至感到困倦。当他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时,根须倏地抽离了。他蓦然张开眼,听见蝃蝀的咆哮声,比刚才更为剧烈尖锐。
“真可怜!”树将根须隐入躯干不知处,低声笑。
茗兮突然跳起来,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
古阳和魔生下意识俯身呕吐。
茗兮指着树大骂:“老东西,你敢嘲笑我?”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来回摇晃般喑哑难听,语气更是凶恶暴戾如恶鬼上身。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堂堂古远老物,居然要躲在人类身体里等死,不是可怜是什么?”
“你懂什么!你不也快死透了还巴着小屁孩不放?至少我没眼巴巴求着别人给我续命。”
树并不理会它的讥讽,只静静等着。几秒之后,茗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眼一闭,周身抽搐。
“茗兮!”古阳冲他大叫。
婆巫推开他,将粗糙的手掌覆上茗兮的脸,他立即停止了抽动,只是昏迷不醒。
“前辈!”
“放心,蝃蝀知道宿主身体承受的极限,它不会再出现了。婆巫渡了一些灵气给他,他只是睡着了。”
魔生问:“你的意思是,蝃蝀也到了寿数?”
“不错。”
“既如此,为什么还是附在茗兮身上?莫不是也要吸他的生气续命?”
树忽略他话里那个“也”字,漫不经心道:“正因为它要死了,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当墓冢。”
古阳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树庞膨的身躯,干涩地重复:“墓冢?”
树呵呵一笑:“所以说你一开始就问错了问题。无法和它共生,也不需要,它就要死了。”
“如果它死了,茗兮会怎样?”
树不语,故意吊他胃口。
魔生按住古阳耸起的肩膀。
古阳好不容易咽下口水,喉咙被泥浆封住:“他也会死?”
树抖一身体:“所谓墓冢,自然要和里面的死者一起化灰成泥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他?”古阳低头。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只是觉得他顺眼,或许只是他刚好在那里而已。”
“没有办法了吗?比如在它还活着的时候让它离开?”
“它若不愿意离开,谁也去不掉。它若愿意离开,谁也留不住。”
古阳跪坐在茗兮身边,直直盯着他苍白的脸。
“喂,你说过吧,修行终是要靠自己,这便是他自己的修行了。我再告诉你件事,凡是古远妖物,历经时光变更,岁月消磨,我们能活到现在,虽有机缘也需十足十的毅力。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会放弃继续活下去的。”
古阳仰头看它。
“时辰差不多了,我答应你的第二件事还没有做。”树伸出枝桠卷起地上的木剑。“你说的不错,日日贴身带着它已经被你磨润了许多,但还远远不够,我再磨一磨。”
古阳握住捋神刀。
“它不是我动得了的。”
古阳略微失望。
“你会明白的,此刀根本无需担忧,它本是属于你的。”
古阳还想问,婆巫制止了他:“它累了。”
魔生对树欠欠身:“老朋友,谢谢你。”
树嗤笑一声:“可不敢当你的朋友。”
魔生摸摸头,赔笑:“对不住。”
树的确是累极了,它收拢全身枝桠,正欲再次陷入静止的状态。
天色尚浅,但一丝白光已从不知何处深探过来。院落的墙头,夜幕掀开一丝丝缝隙,浅淡薄弱的亮色正慢慢接替黑暗的位置。
“前辈。”
“还有事?”树似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左右不过是道歉或是道谢,它无所谓。
“下次能否,给我讲讲后来的故事?”
“什么故事?”
“一朵花和一个少年游历修行的故事。”
树一顿,纳罕道:“为何?结局你不是已经看到?”
古阳想想:“结局并非全部,我想你们应该也有很接近……目的地的时候。”
树不语,渐渐沉陷。
“走过的路都在心里,不会忘记的。”古阳恳切地说。
树彻底封闭了所有对外感知。
魔生扛起茗兮:“你怎么又想知道了?”
古阳背起捋神刀,两人向婆巫告辞。
“它回答了。”魔生从古阳肩头拈下一物放在他掌中。
古阳小心翼翼地握住那片漆黑花瓣。
“魔生,你想过成佛吗?你离他很近的。”
魔生笑笑:“我背弃了。”
“由佛心而生,为什要叫‘魔生’?”
“佛存一瞬,魔生永恒。自然是命长好。”
捋神刀发出轻轻鸣叫声像泉水淙淙流过一路卵石苔痕。
“你也这么认为?”古阳在心里问,“捋神不过一瞬,想要改个名字?”
捋神刀颤动着不回答。
晨光慢慢爬上门环,墙瓦,檐角。虞百守还没有完全醒来,但四散聚集的妖气逐渐沉淀,重重的风努力将故人回归的消息传往更远的方向。
“你们闻到了吧?是故乡的味道啊!”一个亢奋尖锐的嗓音在风里喊叫。
“看都能看见,很快就到了!”另一个细柔的声音略略笑道。
“我们回来了,回来了!”参齐不齐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开始叫嚷,重重的风越发沉顿。
“回是回来了,可我们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故乡也认不得我们了。”一个声音沮丧道。
一时静默。
“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我们还有事要做,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时候了!”一个沉稳而严峻的声音半是安慰半是命令说。
风重重地停止了一刻。
“报了仇,再吃了她,我们多少能恢复些功力!大伙儿别缩着,听先生的总没错!”
日光高升,迷雾再起,风声越来越急。
“此事还待从长计议,先寻个合适的地方修养两日再说。”被称作先生的人吩咐。
风声悠长轻快地卷过虞百守空旷的街巷,像早已预知到这股久别归来的妖风的威势,虞百守今日门户紧闭不曾有一人出现。
回来了!回来了!
空气里浓重的妖气和腥味肆无忌惮地无声喊叫。这些归乡的老妖像每一个在春风细雨里离开本想着要做成一番事业的少年一样,名扬天下衣锦归乡曾是他们的梦想。可是现在不得不以这副残破鄙陋之躯疯狂奔回。每一句喊叫里都充斥着不甘与积怨,以及难以克制的暴怒。他们急需一个泄愤的对象。
若世间只认九姑娘的剑,那便毁了它。
若妖域只得九姑娘的盛名,那便杀了她。
血海深仇,不报不快!
轻快的风很快穿过虞百守,发出幽幽长鸣,远远地已经望见荇晞沚,风声躁动,鼓鼓膨胀的戾气越发狰狞。本在荇晞沚望风台上闲聊的小妖蓦然抬头,齐齐望向那股轻快的飓风。下一秒,四散奔逃不见。只余下空空如也的望风台,孤立无助地看着那股飓风飞奔而来。顷刻间,望风台轰然倒塌分崩离析,化为一地碎石。荒野无声,迷雾重锁。浓烈的血腥味与杀气瞬间笼罩了整片荇晞沚。
古阳刚刚踏上长堤的脚步顿了顿,魔生侧身看着来时的方向。
茗兮微微张开眼睛呓语:“风的味道,变了。”
“夏天到了。”古阳安慰。
魔生思量一会儿:“得和与风师尊商量下,设置阵法不是难事,只是妖域境内,道仙的法阵更为有效也更安全。”
古阳默默看着脚下的青石苔藓。
“说起来,你竟然想把捋神刀和木剑融合为一,这可能吗?刀和剑的用法并不相同。”
“并非是融合,我的剑术怎么练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最多不过是入门。但刀法我好歹也练了十年,自然更为纯熟。既能发挥木剑的力,又能以刀法呈现,思来想去,只有尽可能让两者相通。”
“为何需要木剑,捋神刀应当足够。”
古阳沉默一会儿道:“捋神刀自是奇绝,若其他对手也就罢了,但若是他,总觉得还欠缺。”
“你指,仙主?”
古阳点头:“以仙道制仙,最多不输。要赢,不够。”
魔生大笑起来:“我以为你要的就是不输,这一路走来,你竟然有了争胜之心?”
古阳敛眉:“想保命,不输即可。想拯救,就得赢吧。想救得越多,就越要赢。”
魔生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知该唏嘘还是该庆幸,那场暴风雪似乎也快要等来终结之日。
“魔生,我的心里也曾有过一朵花,可是风雪来得太早,它未及含苞就死去了。”
雾气锁住整片湖水,长堤上十步之外的景物已经看不清晰。潮湿的空气凝重燥热,湖水轻轻摇摆过路人的脚步。好不容易安全到达对岸,茗兮也恢复清醒从魔生背上爬下来。
古阳扶住他虚软的肩:“还好?”
茗兮勉强一笑:“这些日子习惯了。”
出乎意料,门口等着的人不是容平而是一脸忧色的方大夫。他和三人对视片刻,互相都明白了不少。
“她说了什么?”
“让我们快走。”
“我去见一见。”
方云浦嘱咐:“半个时辰是上限。”
魔生去找容平要吃食,古阳请方云浦再给茗兮诊个脉,自己便往无时轩去。
迷雾还未安全渡过长堤,莛葳山庄里的雾气要更淡薄些。饶是如此,竹林仍是显得分外幽深,每次走过,都像是走在一条不知有无尽头的暗道上。
蜷卧于床的狐身比前次见到时略略圆润些,兴许是错觉,但希望是方大夫配的食材药材滋补有效。
狐眼斜斜上挑,目光似乎也有力很多,瞪得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古阳搬个椅子坐下,桌上新沏的茶还热着。整晚没睡的疲倦感顿时涌上心头,身体懒懒得发沉。他慢慢喝完一杯茶,时间充裕的很,他又没有很多话要讲。
“你们不走?”叶柔秀问。
“不走。”
“那把小曌子搬出去。”
还没等古阳回答,小曌子先嚷嚷起来:“秀秀姐,我不走。”
“你现下连形都没有,待在这里只会给那些老妖怪加餐。找个隐蔽之地老老实实装作普通石头藏好,再过个百八十年也就成了。”
小曌子还想分辩,被古阳打断:“这位小兄弟重修人形尚需百年,而你只需几个月,差别之大为何?”
叶柔秀哼一声:“石妖与我等草木鸟兽不同,吸收天地灵气成形较慢,加之他原本就懒于用功,根基不固,徒增年岁而已。”
“是么?”古阳笑,“在叶姑娘眼里,我等宵小之辈皆无甚出息便是。”
叶柔秀听出他话里的挑衅:“若非宵小,难不成是我眼拙看不出各位实乃钟灵毓秀的至宝奇才不成?”
小曌子忙出来打圆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秀秀姐吵架。秀秀姐,我是不成材,可这危难之时,与其互相揭短,不如齐心协力想个办法出来是正经。那些老妖怪虽然身体残损修为大减,但若联手攻击,就算是全盛时的你也未必轻易击退。山庄之内,个个都有些来历,倘若通力合作未必不能周全。为何你非要他们离开,以你现在的状况,他们走了你必死无疑。”
说的句句属实,可人家不想听。
叶柔秀闭着眼睛假寐。
古阳定定神道:“你不会不知道,若还有别的去处,我们也不会来妖域。若是老妖们吃了你之后还不满足,定会在妖域内寻找别的食物。”
小曌子浑身一颤。
“你是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吗?以你现在的能力做的到?他们若一起攻来,你可能连还手之力都无,若他们打消耗战一个一个来,你能拖延几时?你保证得了他们不会分人手来追击我们?现在整个妖域都知道,我们和你是一起的,你的命是我们保的。”
叶柔秀睁开眼,寒光凉凉。
小曌子倒吸一口冷气。这傻子比看去聪明多了。他在心里犯嘀咕,这人或许一点不笨不蠢,可秀秀姐为何一直那么说呢?
“曾经有人跟我说,让我不要试图去救所有人。现在看来,我得把这句话还回去。”古阳说笑,“几个月后,你要是长出八尾修得人形才算伤愈。可和以前的你是没法比的,你是不是该从现在开始学习,用别的和以前不一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以前的你做得到的事现在是再无可能了。”
屋里刹那寂若死灰。小曌子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刚还说他聪明呢,现下立马蠢顿如猪。他真的像山庄里那些人传言的喜欢秀秀姐吗,这可真看不大出来。
叶柔秀轻声道:“依你之言,是有把握击退他们?”
她的声音不显得生气或是恼怒,语气里里还有些轻快。可古阳知道她在讥讽他,现在的叶柔秀的确至多只能有很小的机会和那些老妖同归于尽,可其他人可能连这很小的机会也是没有的,更别提他这样一点灵力修为都没有的凡人。
她了解那些老妖,他们的能力、手段、脾性还有弱点。
“你只需要指导,对战交给别人来做。”
“我不想和别人合作。”叶柔秀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古阳似是已经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立刻说:“无需别人,只有我。”
“你不是别人?”
古阳往胸口一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算别人?”
叶柔秀的眼里闪过一瞬惊愕。
小曌子吃惊得都结巴了:“什……什么……时候?”
叶柔秀定定盯着他看,想从这张笑脸里找到些许荒唐玩笑之意,但很快知晓他不是信口胡诌的,已经忘了的场景再度浮现,可是……
“那次不能算。”她咬牙道。
“为何?那个时候要不是我抢走了捋神刀,魔王肯定就用它劈了你。更不用说如果不是我那一击让不生不死的裂缝扩大不少,怕是方大夫也没那么容易带你离开吧。前因后果,难道不是如此?欠人恩情自然要还。”
“就算如此,我教你剑术,已经相抵。”
古阳哈哈大笑:“教?你管那叫教?分明是我自己看自己练,你只是在无聊至极的时候拿我练练手消遣一二,这算教?你可曾真心诚意指点过我哪怕一次半次?难道不是时时刻刻都等着我自己熬不住认输放弃?”
叶柔秀惊讶得忘了恼怒,这呆子一贯是不愿计较的样子,怎么今日细细算起每笔账目。原来,每一笔他都心里有数只待寻到机会甩出。
“纵然我告诉你,你能确保击退他们吗?不管是群攻还是车轮战,你们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有实战的能力你自己知道。”
古阳负手而立:“你这么说就是答应了。其他自是需要谋划的,也不会太难。毕竟,妖心和人心一样,好东西总想一人独占。世间就只有一个九姑娘。”
他顿一顿,换了语调:“时间差不多,你该休息了。”
小曌子摇晃身子:这算关心了?
正顾自出神,古阳已经走到门口,摸一摸他坚硬的脑门:“我的心我知道,你别探了。”
小曌子一愣,忍不住咕哝:“心不心的我不知道,你这性子倒是变了些。”
古阳摸摸下巴:“跟别人处久了,总会互相影响。改一改也不错。”
小曌子悄悄解释:“秀秀姐不想欠别人的。”
古阳掩上门,“自然不欠。”
稀薄的日光从屋檐淡淡洒落,好长的一夜,他心事得了,终于可以去睡上长长的一觉。
“你,去不去救那个小公主?”小曌子问。
古阳挥挥手没有回答。
总有人被困水火,总有人要去济世。四界依旧,尘世牢固,但就是没有安宁,不得安宁。所以他现在需要去好好睡一觉。当别人不想让你安宁的时候,自己就更要固心守内。唯如此,方能知晓本心所在。
他的心,其实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