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喜鹊住进山庄,风平浪静地过去十来日也不见下一个对手出现,众人既宽慰又忐忑,幸好,古阳和五目子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五目子更是多了半个拳脚的师父。
喜鹊妖怪单名安,五目子没几日便“安爷安爷”叫顺了口。
安爷说自己住不惯屋子,就在庭院里挑了棵最粗壮的核桃树支起一顶小帐篷住下,时而蹦跶在茂密的枝叶间好不快活。
“哎呀呀,你小子果真没骗你爷爷,方大夫医术委实了得,爷现下耳朵好全了,连眼神也越发清亮许多!”
“可不是,咱方大夫看着我们一屋子人的病,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你说九姑娘也在庄子里养着?“
“安爷想见见?”
安爷思虑片刻:“倒也不想,虽说我对龙鱼一事无甚兴趣,但怎么说也是导致妖族伤亡惨重的劫数,见她总归不大舒服。当年,妖精们在落花蹊何等自由和乐,是最为强盛的时候,仙长仙道也对我们很是礼待。不曾想,一朝倾覆再难翻身,看着我们的妖域寥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爷爷我心里也不好受得紧!”
安爷面无表情,语气也不见得激烈,只是短眉窄目间透出的哀切却是深浓难舍。
五目子,白锦绵和容平听出他的话头,连忙搬着板凳坐下,眼巴巴瞅着他多讲一些过去的传奇故事。
安爷斟上一杯容平姑娘给的琼浆,不大情愿地开口讲起,颠倒错乱词不达意,三人只好连猜带蒙自行脑补细节,好歹算是悟出了落花蹊往昔的风光盛景。
“我那时已修行小成,并不贪图落花蹊的灵气相助,只是听闻那里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十里之外香气如袭,只要有风盈耳便见漫天落英缤纷,风止委地纷扬如雪层叠覆履。我好奇之下就去游观了几日,当真是美妙化境不可言说。并且,和我想象的不同,落花蹊的灵气不仅能助修行,龙鱼沉潜之潭水还能疗愈沉疴旧疾,故而即便是积年老妖得道仙师也常常驻留不去养伤治病。潭水深邃,不少人曾下潜至深想一窥龙鱼真身,却从未见到。返回者只说潭深似海无可量衡。种种真真假假的传话和流言,又给落花蹊增添了无数奇幻遐想。”安爷最后惋惜说。
五目子兴致盎然道:“没想到安爷文采这般好,形容得落花蹊像仙境般近在眼前了。”
安爷瞪他一眼:“猢狲!你当爷爷我只有四肢勤快?当年在落花蹊时,我也学着那些个仙人之流附庸风雅吟诗作词,可不是只会以武会友。”
“那时你可曾见过九姑娘的剑?”
“自然见过几次,当年九姑娘也算是落花蹊的主事,帮着妖域培养资质出色的小妖小怪,能有幸得到她指点的往往进步飞快。实话说,在龙鱼之事以前,九姑娘对妖域可谓赤诚情深,只不过,人人皆有私念难论对错。可话说回来,修行之人又有谁不想登顶攀高,多少年来,仙山看得起的,不过是李光罅和九姑娘两个罢了。”
五目子面上一热:“安爷见过李光罅?”
“自然也见过。李光罅毕生所望便是各族团结互助各展所长,不分妖仙同修天道。他曾经广开仙门请妖域各位修为深厚的妖长入住,和修仙门生一同平坐论道。可惜,仙山之心非他一人可以控制。之后,仙妖之间的关系反而越加紧张,一众仙长更是拿此事非议李光罅的道心不正道途有偏有违大道所指。”
“此话怎讲?”白锦绵不解。
安爷顿一顿没有立刻回答。他短窄的眼睛往容平面上打了个圈。
容平心中一激,原本较为呆滞的思绪轰然清明,她低声道:“妖……仙,禁忌。”
五目子一怔,白锦绵更为困惑。
安爷微微侧目:“容平姑娘天命所佑,活到现下年岁,只待最后一道屏障破除,便是奇绝神迹。可世间并不认为那是神迹,反而把它当作灾祸的可能性更大些。”
“……妖仙通婚?”五目子喃喃道,“父亲……有此意?”
“父亲?”安爷倏地站起来,神色激扬。
五目子不语,只拿五只眼睛看着他。
安爷一拍大腿:“我勒个去,我说你这小猢狲这点点大,怎得如此厉害?你不早告诉你安爷爷,啧啧,是怕安爷爷会害你不成?想不到这莛葳山庄之内竟是些奇缘巧遇。好事,好事!”
五目子看着安爷亲昵地摇晃自己的肩膀,短窄的眼睛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惊喜。
白锦绵和容平也高兴,忍不住拍一拍他肩头。
“李光罅曾说,比起人类母亲因诞育妖族血脉之子面临性命之忧,妖仙通婚反而危险更小,只要对傀子悉心教养助其开智,就会长成天赋绝俗的人才。”
五目子眼神黯然:“父亲真这样想……”
“小五,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虽开创了仙山,可心里装得却是整个四界。”
“我知道,”五目子抬头望着天空,“父亲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只是四界不承认,仙山不承认。”
安爷笑眯眯地望着三个少年人,像是看着一丛含苞欲放的野花:“看见你们这些娃娃,安爷就觉得妖域敞亮不少。来来来!那些个失心疯的老妖怪若是攻来庄子,我定要助你们打退他们!”
三人一听此言,胸中立时惊涛拍岸斗志昂扬,别说是一对一打,就算来上十个又如何!
“但是,我们毕竟也是为了保护叶柔秀。”五目子略微冷静之后说道。
安爷点头,“以前的事,跟现在的事情无关。安爷知道,保护你们就是保护妖域的未来。未来比过往重要。”
正午的白云悠悠容容,夏风柔和清凉,背完一篇《大医精诚》白锦绵正要去院子里采些蒲草雏菊编个篓子晒药材,但见院角下的树荫形状有些奇特,边缘似乎太过圆润,于是抬眼瞅了一眼,看见高矮胖瘦不一的一排人立在墙头,也正直直地盯着他瞧。
手里的医书落在地上,砸扁了一枝鸢尾草,惊走两只蚱蜢乱奔。
林间的蝉鸣停止了片刻,那排来客像一朵乌云逼压过来,身形未动,杀气却已震得他透不过气来。院角有阵法护守,这么多人无法同时进入院内,但那冲天的气息却可以。
白锦绵撒腿就跑,身后的杀气碾压着清风与光影,越迫越急,越逼越近,势如利剑,直击脊背。
“救命呀!救命呀!”他慌不择路一跃翻过长廊往最近的阅景楼奔去,“小五!小五!安爷爷!”
“嘿嘿,我以为这庄子里的人多厉害呢!”墙头一个粗壮的半裸大汉鄙夷地啐了一口,看着地上的医书讥笑道。
“可见是以讹传讹了,几个毛孩子没长全,能有多大能耐?不知天高地厚而已。”另一个瘦长的蒙面人一边摆动身躯一边挥手一指,一点火花从院角上空冒个泡又迅速熄灭,“就算阵法不错,若我们合力也费不了多大气力。”
“今日功成,诸位可别忘了定好的分成,我对九姑娘没兴趣,只要多多灵丹就行!”和敦实身躯馒头圆脸形成明显反差的尖细嗓音听着像是刮锅子般难以忍受。
坐在墙头晃荡着双腿的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玉粉可爱。她瞅着指甲上剥落的丹蔻有些烦躁:“快些吧,天热,讨厌死了。”
“我刚游了水,衣服这会儿都干了,赶紧动手。”一个结实精悍的英俊少年叼了根新鲜蕨草。
“不急,先等他们到齐。那小子马上就要死了,该出来的都会出来。”站在最边上的是一个长手长脚的青年,脖子长,脸也长,虽不是六人里最凶猛的长相,杀气却是最重的。
正在调息的安爷最先跳起来,他一把擒住白锦绵的脖子左右闪躲,发现那杀剑强则强速度还快,白锦绵已经跑得四肢瘫软全仰仗他的扶持。
闻声赶来的五目子试图拦截那道杀剑,却被它灵巧地躲开,他的脚程始终比安爷慢,于是便在他俩身后疾速追奔,一边想法斩断那道杀气。
但他的剑挡不住杀剑之利,每每交锋,只略略能削去杀剑的寸缕,一时杀意迸射,灼毁花叶草木成片。
白云的倒影在池塘上滚起波纹,蝉鸣蛙噪统统静默,只余下削割之声。
古阳推开门,馥郁的花香迎面而来,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好重的杀气。”他往那光华闪烁的方向奔去。
一道身影在他眼前掠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倾注全力。
容平像一只箭径直往那道杀剑刺去,在她身后,屋瓦掀落墙垣碎裂,一派飓风过境后的残像。只是弹指刹那。他下意识摸一下脸颊,似被利刃刮过裂开一道口子,辣辣的生疼。那是容平周身卷起的风刃,竟似真的刀剑一般锐利。
不是快,是快得不可思议。往日里,容平仅靠荷包中的百宝和妖兽足以应付,从未施展出如此功力。当初在仙山上与魔生一道面对林长仙她都依旧藏拙不露,而今便如蓄势已久的利箭蛰伏临期的猛兽,冲破禁锢鸣响天地。剑气激荡,杀意不减,容平的剑阻止了杀气的去路,还一同扛下那道杀意卷起的怒恨。杀意如刀,划破她轻薄的衣裙,却伤不了她分毫皮肉。
“喝!”容平轻叱一声,周身之气破空而出,将那股杀气推上云霄。
气散神聚,杀气在半空中炸开一道沟壑,将层层浮云撕成碎片。
转瞬烟云晃过,碧空如洗,澄澈无物,只是近处的天色微微泛起些如暮枯色,不久也四散无踪。
容平执剑而立,松落的发髻歪斜一边,几缕散发披肩。她目光灼灼,好似正要喷火的山口。
古阳捡起金钗递给她,审视她通红火烧的面庞。
“杀场如此,不必在意。”他安慰道。
容平眼中的火光不肯熄灭,她不知要如何浇灭它。胸口翻滚汹涌着一股陌生的情绪,与初次在落花蹊见到满地横尸时不同,与在仙山眼见林长仙推落茗兮时不同,比那时候剧烈许多,几乎要扯裂她的骨肉冲天而出。她从不知晓,她的胸膛里竟喂养着这样一只癫狂的困兽。她畏惧,她惊愣,她看着古阳递来的金钗出神。那是娘给她做的,从十四岁起一直戴着。金钗上雕刻了云纹,是她家乡所在的地方。
她深深吸一口气,迎向古阳关切的目光。
“他们,欺负人!”她抓住那只野兽的利爪,喘着气说道。
五目子扶住白锦绵坐下,察看他伤势。
“断了根骨头,小伤。”白锦绵气喘吁吁地笑,“要是在大山里,我钻到土里就完了,可这儿地方太小了。”他吃痛地呼出口气,嘶嘶地叫。
五目子去找方云浦,一边骂骂咧咧:“真不要脸,对一棵小人参出杀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安爷先瞅瞅白锦绵的几处皮肉伤,又转头看向容平手里的剑。
剑身豁出一道大口子几乎掰成两掰,再也不能用了。他再看向容平的手,腕处已经肿得老高。
但他很欣慰:“聚集数个老妖的杀意灵气,竟被个女娃娃一剑斩断,他们还好意思再战?”
“我们,去会一会他们。”古阳说。
容平对他点点头,她犹坠梦中般跟着古阳来到院角,往来人看去。此时野兽再次沉睡,一一看过他们的脸,她忽觉十分荒唐可笑。
“前辈们来此,无非寻仇寻药,可一出手便以众欺寡,似乎太过霸道。”古阳拱手,“若前辈不顾脸面,吾等也无需礼让。”
“黄口小儿,竟敢放肆!谁不知你们就是怕我们众力难敌才使诡计挑唆离间,妄图单打独斗好取巧得胜?今日,我们就是把脸面铺开当鞋子穿,也要夷平这个庄子!”尖声的敦实汉子说道。
“脸面不算什么,我等无名之辈更无此累赘之物。”古阳拔出刀,“你们人数多,合力围攻本属屠杀,盗亦有道,我们不过是要立个规矩。”
“我们要杀的只是九姑娘一人,你们非要护她,此时又来责怪别人恃强凌弱?”比尖声妖怪更为粗壮阔硕的大汉说。
“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么多人欺她一人,我们才要留下。”
“我们与她有旧仇,你个区区小辈懂什么是非对错?三百年前你还不知是游魂还是野鬼哪里游荡,又怎么知晓当年苦状!”
“即是旧仇为何现在才报,不生不死地两百年间,你们韬光养晦隐秘筹谋,不过是想利用她的力量出逃,而今,却又要以仇恨为名趁人之危?”
“放我们出来的是魔族小公主,跟九姑娘有何干系?要说,她自己一个人得秘术逃走根本没有顾及过我们!”
尖锐的嗓音简直刮破皮肤血肉,旁边的粗阔汉子似乎也不堪忍受这声音的难受劲儿,便断过话茬接上:“跟他说这么多废话作甚,先杀了这个不知自己斤两的混小子,且看其他人怕不怕!”
说着他的身躯往下沉了沉,墙头立时塌陷了一半。
一一冲破阵法费时费力,看来他是想要直接毁掉整个法阵了事。
“我来助你!”瘦长老头和尖细嗓子同时出手,三人结掌勾画,三道灵光汇集一体,向墙角中央的阵眼刺去。阵眼应声扬起清风薄雾,团团围住这道三色灵光。
“阵法可以吸收灵气?怎么可能!”
“不过是普通的防御阵法,如此之用,定是布阵之人在远处操控改变了应对。”
“操控者与阵法距离越远,施术就越难稳定持久,我们持续攻击,定会有破漏可寻。”
清风吹送薄雾不紧不慢循着灵光缓缓而上,雾气越重风越大,渐渐卷起一个漩涡状的风轮,风眼忽大忽小,继续贴着三道强劲灵光之柱往上爬升。
“不好,它是要跟着灵光反噬本体,快收势!”尖细嗓子叫道。
三人分开结掌,灵光微黯欲要撤敛。
但清风不改,继续攀爬,灵柱忽明忽暗,竭力挣脱却仍被雾气包裹无法尽数收回,撕扯之中,灵柱之上开始浮现不规则的小孔,雾气逼迫越来越紧。
“收不回了,索性斩断。”阔壮汉子双手合十,凌空挥出,疾光如梭,似砍刀斩向小孔最为密集之处。
灵柱折了一半,但清风和雾气也猛然加速,瞬间吞没那处裂口,并疾奔向灵光的主人。
“灵柱断裂,威力减半,乘此空隙阵法之力大增,斩不断,收不回,此布阵之人倒是高明!”
“驴头,别说风凉话,快想想办法救我们三人!”尖细嗓子对着墙头最边上的人大喊,雾气已经洇湿他的袖口,清风刮面刀疼。
“救不得了,你们且退场片刻,这阵法不会伤及性命,不过是困住你们。但这阵法也有弱点,”被叫做“驴头”的正是那个面相平平杀气最重的老妖,他跃下墙角,轻轻立于阵法边缘,“果然,防御一旦开启,就不能收回,也无法再开启第二轮。”
他向墙头的另外两人招手:“下来吧,对付这两个毛孩子,我还不想出手,交给你们。”
少女和少年纵身跃下,站在驴妖背后:“庄子偌大,你可别迷路了!”少女嬉笑道,“喂,藓子,你知道的,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少年不屑:“我才不要和女人动手!”
古阳立马接上:“我也是!”
少年一怔,脸上讥讽之意顿现:“你学我?”
古阳道:“理所当然的事,何须学你?”
少年随即吐掉口中的青草:“小子,你跟她打兴许还能留个全尸,跟我打可是找不到尸首了!”
“你说啥!”不等古阳反驳,少女已经在少年后背处狠狠一锤。少年身子不动,将少女的胳膊轻轻摆开,“说了不跟女人计较,占我便宜么?”
少女气嘟嘟地噘嘴:“讨厌。”她转头对古阳眨眨眼睛,“他虽然招人烦,但说的也是没错。跟我打,至少会留住你这张俊俏的脸面。”
古阳看一眼手里的捋神刀,清峭寒厉的刀刃上映照出他肃整的脸庞:“在你们看来,我很弱是不是?”
“何止是弱,一点灵气都没有。你是无知还是傻?竟要用肉身跟我们打!”少年不悦地皱眉,“或者你,当真如此看不起我们?”
“啊!啊!……”墙头传来半句叫嚷,戛然而止。
清风与雾气将三人吞咽入腹,缩回阵眼之中,阵法关闭,如若不曾开启
“他们三人,不要紧吧?”少女问。
“阵法之内是另一个空间,若他们能破自然出来,破不了也不会死的。”驴妖说,“也亏得他们鲁莽,我们才得到空隙入内,别枉费了大好机会。”他往四周观望一遍,心下若有了悟口中喃喃自语:“本可将整片围合,却只在隐蔽处布阵,一来是料想攻入者人数不多,二是……恐怕布阵者道行深厚却后继乏力不能控制那般大的范围。可能是个风烛残年的老道,要么就是重伤不愈。”
古阳眉头一跳。他看向驴妖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喂,小子,你还真是目中无人。我俩随便哪个都能一把捏死你,你还在看别人?”少年身形一晃,挡在古阳面前,可挡不住古阳越过他肩膀的视线。
驴妖回应古阳的目光:“年轻人,你有一把好刀,但你配不上它!”
古阳紧一紧握刀的掌心:“何以见得?”
“此物乃水性,最喜灵动。而你,丝毫没有修为,要用什么来滋养它?它在你身边就只能被当作寻常刀器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没有灵气,便用命养,我的命格与它最为匹配。”古阳转头看向容平。
容平正低头在荷包中寻找。
“你去挡他,这两个我来。”古阳淡淡道,并无丝毫轻视之意,可少女和少年听来却极为刺耳。
“你!”少年抡起拳头往古阳脸上砸去,这一拳并不带杀气,只是愤怒。
古阳退后一步,拳风堪堪擦破了皮面,血痕之下,隐现青光。他捂住胸口嘴角淌下鲜血。
“没有灵气护身,我的拳头就能砸碎你的骨头!”少年怒气冲冲再次往古阳胸口打去
容平从荷包里抽出一物飞快插在古阳胸前替他挡下这一击。
星光四溅,少年被弹出十步。臂上忽感剧痛是骨头受到了猛烈震荡所致。
“镇渊方戟?你是何人!居然持有此等古器!”少年大惊之下喝道。
容平执戟肃立,木讷的脸上隐现愤慨:“你们这么多人出手就要取人性命,是什么道理!”
“这世间何来道理可言?”少年目光一凉,恨意被哀怒之情盖过,从周身汇至眼底,“草木之妖,最是柔弱,因性喜水露充沛精华秀毓之地去往落花蹊滋养,我全族几千人只有我一人侥幸逃脱,我们做错了什么该当此屠族之祸?”
“你全族被杀,就要他人偿命,他人何辜?他人亦有他人亲友!”容平毫不退让。
“事非临身,不知其痛。世间之人无心真相,只有让他们尝到切肤之痛方可对我等经历的苦楚明白一二!”
容平还欲反驳,古阳阻止道:“勿要纠缠,快去拦他。别让那人寻到其他人。”
容平本想说,内里有与风师尊、仓横和安爷,还有魔生,不会有事。但见古阳眼色严厉,便压下疑虑往驴妖追去。驴妖似是善于遁隐,瞬时已经消失在视线可及之处。
院落里刹那宁静。
不待少女和少年再度开口,古阳横刀身前,嘴角的血丝已经干涸,他用袖子抹去。青色由他脸部绽开,刺痛从肌理深处袭来。未及触发脏腑,便被另一种灼热取代,青光缓缓消减,从他皮肤上褪尽颜色。
“来吧。”他低语。
“我的灵气被吸收了?怎么可能,凡人无法承受灵气噬体最轻也该是昏厥才是呀!”少年眼中怒气锐减,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理智。他眼里的战意变得认真,“你不是普通肉身,你身体里有什么?”
少女笑道:“凡人的身体能装下什么宝贝?该不会是你被那死地吸去太多灵力,早就修为不存了吧?”
少年不理睬少女的讥笑,只盯着古阳手里的刀看。
“你说它跟你的命格相配,此物是什么?”
古阳不语,只起势而出,幽冷的水光自刀刃流泻,像一条犀锐的冷泉往少年肩头劈去。寒怆的利气迎面直扑,像霜华突降便要雪封冰藏。
“这……”少年拎起少女往后急退,勉强避过第一波寒潮侵袭。
“好冷!”少女打个冷颤。
两人对视一眼,心生默契。此人绝非一般凡人。
他的招式确非灵修之力,只是普通的刀法而已。但刀法的精纯加上奇刀自身的灵气,却让一招一式仿若道法仙术。他们修行不浅,但毕竟师出妖族,加之不生不死地的减损,便有些达不够古阳挥刀时展现出的高广境界。
两人一边躲避古阳接踵而来未有一丝停顿的刀锋追击,一边在脑中思索应对之策。
少年半途抽身翻越至古阳背后,蜷起膝盖往他背心撞去。古阳倒身避让,避让不过,侧腰上挨了一记重踢,震得刀身险些脱手。他以刀撑地,跪着喘息。
少女见势抽出腰间匕首往古阳心口捅去。匕首擦着阳光寒意凛凛,瞬间穿破刀身缔结的维护直逼目标。
少女眼里是志在必得的笃定,少年站在古阳身侧不到一臂的距离,就算匕首差之分毫,他也再无可能逃过少年的第二次重击。飞花过眼,风轻如纱。他们等待着意料之中的刺破声。皮开肉绽血溅五步。
确有鸣叫声响起,伴随着某种低吟,空中激荡出一股细微却响亮的声音。
“这是!”少女笃定的眼中呈现一个诡异的景象,将她的笃定全部盖住。
少年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鸣叫声并不刺耳,但它捎带的霸悍暴戾之气却直抵心神让人眩晕。
匕首正中目标,在古阳的心口位置刺入,但刺入后,却没有一击到底,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刀尖与那东西剐割,故而发出蜂鸣声不止。匕首带着少女的念力,不完成任务不肯罢休,故而一进再进,砥砺相搏。
然后,它成功了,刀尖进入分毫、半寸,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深没入,蜂鸣声未曾减弱,古阳的胸口也未有一滴鲜血流出。匕首还在深入,很快整个刀刃消失不见。
古阳缓缓站起身。
匕首“哐当”一声落下,跟着一片纷扬而下的碎屑
地上只有匕首光秃秃的刀柄。
少女看清了古阳胸口正在颤动的东西。
“这也不是一把普通的木剑是不是?”少年也看见了。
木剑止住不动,静静蔑视眼前不识货的对手。
古阳握一握剑柄表示感谢。
“再来。”他说。虽有奇刀和灵剑,但肉身始终是肉身。他周身被激斗的气流划破无数伤口,血渍从衣服里渗漏出来,勾勒着伤口的不同形状。
“就算你有宝器在手,也拦不了很久,你在打赢我们之前肉体就会陨毁。”少年沉声说。此时他眼里的疑问比杀意重得多。
“我从没想要赢过你们。”古阳再次横刀身前,木剑不太服气的颤动几下,像是抗议他为何不用自己。
“为何不用剑?”少年见过他的刀法之后,开始好奇他的剑术应当如何。
古阳不语。
“小子,你的态度实在气人。”少年做出攻击之势,少女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
“藓子……”她轻唤一声后身子晃动了一下。
少年往她靠去,警戒地盯住古阳手中的刀。
“阿薷!”
“你一个人也行的吧?”少女语气突然虚弱下来。
少年眼中浮现出担忧之色。
古阳见状放下刀。
少年却越发警惕地看着他。
“我的剑术还差得很远,上次与一位妇人对战,更看清自己的技浅,所以不好意思亮出来。”古阳慢慢说,“另外,说是赢不了,其实也不需要赢。各位的修行耗损严重,即便强行动用灵力,也撑不过半个时辰。”
少年面色一冷,之前微有收敛的杀气再度盛满。
“我们有位好大夫,这是他依据各位的身体情况推算出来的时限。”然后,他像是照本宣科般念道,“阿薷,鼠妖,修为尚不足千年,灵力较其他人更为虚弱,半个时辰内必然力竭。苔子由,蕨草妖,修行千年性纯灵盛,杀伤力不强,即便撑过半个时辰或也不足伤人致死。”
苔子由的脸色越发幽暗。
“藓子,别动怒,控制好灵力,否则会加重你的内伤。”阿薷提醒,她倚着一盏石灯笼坐下,强打着精神望向四周。
“你们一直在等我们灵气不足的时候,现下便是时候了。”
“可是,我本就是豁命而来,又怎会惧怕此等诡计?”苔子由冷语道,眼中的杀意如燎原之火肆意燃烧,更有鄙夷不屑充斥其中,“叫埋伏的人都出来吧,多少人都行,我必杀光你们所有!”
古阳等了片刻才说:“没有别人,只有我。如果这是诡计,唯一计的就是时间,我需要撑过的时间——半个时辰。”
苔子由往院子深处看去,远处宁静无声。既不像有人合围过来,也不像正有死斗发生。
“容平姑娘也一样,撑过半个时辰,那位前辈该使不出多少灵力了。”古阳既不得意也不急躁,他再次举刀,“现在只是近乎凡人的对战,我,或可不输。”
“凡人?纵然我不动灵力,毕竟妖身可护,力胜人族甚多。你仅以此躯,妄想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