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声不吭吃着,等轩子放下筷子,吴克新才站起身准备收拾,再次被轩子拒绝了。
“我来就行。”她说,“你先回去吧。”
每次被人拒绝,吴克新当场便放弃了,向来如此,对轩子也不例外。轩子十分了解他,也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轩子在后门洗好碗,拿到屋里一一擦干,然后放进消毒柜里。吴克新挨在炉灶旁呆呆看着,轩子回头望了他好几眼,等放好最后一只瓷碗,她朝他挤了一下眼,两人都笑了。
“再不回去,阿姨可要来找你了。”轩子说,“这大热天的……”
“行,我回去。”吴克新转过身,很快又转回来,“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
很明显,吴克新不敢再问下去,轩子替他说了出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对吧?”
“我,”
“每次都这样,”轩子说,“洗碗,擦桌,晾被子,只要我说个’不’字,你就走了。你为什么那么听话呢?”
吴克新不觉睁大了眼睛,竟无言以对。
“有时我是,真想拒绝你,单纯不好意思,我能干的,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干。”轩子继续说着,“有时呢,也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是麻烦别人,其实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可你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点不解风情。”
吴克新倚在炉灶旁,完全不知所措。
“那个吴昊熙,”轩子边说边按下消毒柜开关,“你们叫他耗子,我拒绝他好多次了,连’狗眼’也用上了,该瞪眼我也瞪了,可人家皮厚,我拿他没办法。说真的,他要是再坚持几次,我可能就接受了。”
轩子原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隐晦,不料吴克新还是立马听懂了。他转身撒腿就跑,一溜烟影子没了。轩子蹲下身,坐在门槛,不停地呼气吸气,比起之前两次分手难受多了。
其实,吴克新曾经是燕子西施的头号防备对象。燕子总觉他有意接近自己的女儿纯属动机不良。从他犀利火亮的眼神中,燕子感觉得到仇恨的火焰在熊熊燃起。
虽说只是一个孩子,然而生活带给他太多的苦难和艰辛,整个身心早就变形了,大概十年前,燕子曾抓着吴克新说:“你要报仇,尽管找吴雨轩她爸——吴雄国!敢对我们孤儿寡母下手,就是孬种……”
令人想不到的是,吴克新竟淡定自若地回答说:“我长大后一定会抓到他,把他抓到阿姨和雨轩面前!”
“哈哈哈!”
后来吴克新长高长大,燕子也多了一个帮手。当赚钱养家成为人生第一要务时,仇恨和愤世嫉俗自然而然消退得杳无踪迹了。
可十年前的这一幕对话,轩子刻骨铭心,每当想起时恍惚就在眼前:一大一小,满腹里全是可怕的仇恨!
这才是她拒绝吴克新的首要缘故。
燕子对全村的孩子都心存芥蒂,包括轩子大伯的四个孩子。她和哥哥弟弟打小宛如囚犯一般被妈妈束缚甚至是赤裸裸禁锢在小小的屋子里,不准他们跟任何人说话、交往。
这个落魄女人常常大喊大叫什么“谁也不会放过我们孤儿寡母”,“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儿女,他们祖宗十八代,统统不会放过我们”。
特别是轩子爸爸逃跑后那几年,歇斯底里和疑神疑鬼成了燕子西施的常态:摔盘子,砸东西,动不动打骂孩子,甚至用鞭子抽;喜怒无常、暴跳如雷,进而气急败坏——这就是吴雨轩的妈妈!
那几年时光,简直如同地狱。终于有一天,轩子的弟弟吴雨鹏痛骂妈妈一顿后第一次离家出走,反反复复好几次,至今杳无音信,那年他才十岁。
轩子也想过一走了之,可终究摆脱不了这个原生家庭。她尚且有爱,一直爱着自己的妈妈,爱着哥哥和弟弟。每当燕子痛打他们一顿后,总要把他们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兄弟俩对父亲充满了铭心镂骨的仇恨,而轩子则天天跪倒在榕树下,乞求上苍保佑爸爸浪子回头:只要能让爸爸回到他们身边,就算牺牲她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爸爸始终没有出现在女儿面前,甚至有人发现他在深圳发了财,终于有一天,妈妈突然消失了,撇下他们兄妹三人,一走了之,跟爸爸一样踪迹全无。
整整两年的时光,他们三人蜷居在黑暗的屋子里,常常抱头痛哭;也就在这两年里,他们学会了种菜、做饭,学会了一套自我生存的本领。
有天大伯偷偷给他们家装上一只久违的电灯泡:“你们记住,千万不能说灯泡是我带来的,你婶要是问起,就说是你们捡到的,懂吗?”
他们点点头。婶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连大伯都怕得要死,何况他们小孩子?这两年幸好有大伯偷偷救济,否则他们早就活活饿死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