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呀？勒杭娅姐姐。”

“笨死了你！姐姐不是说了，夜里的山林中会有山魈！”男孩教训自己的妹妹。

“山魈是啥呀？山上不是多的是饿狼么？”小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有关世界的概念还很模糊。

“姐姐是吓唬你的，吉娜。不过，真的不要夜里还在外面玩，狼可是真有的，那座山上树木稀少，狼会把猎物看得更清楚。”勒杭娅抱起了族中的小妹妹，在小脸蛋上重重亲了口。

旃帐的门被推开，这户牧民的女主人进来，热情道：“勒杭娅，古兰朵也不知道和你哥哥去哪里了？我刚煮好了热汤，咱们一起先吃了，再等你二哥和我家古兰朵回来。左右他们得赶日落前回来的。”

“好吧，莘莎婶子。”

勒杭娅是襜褴部大酋长术都的小女儿，奉父亲差遣来这里找自己的二兄长回家里，父亲的伤势更严重了，说是要交代二哥一些事情以防万一。

草原的夜色果然清丽又恢弘，漫天灿烂的星斗，月亮又大又圆。

横在高阙原东面入口的湖泊极为辽阔，自己竟然丝毫的印象都不曾有，沧海桑田，大自然的力量真正是让人敬畏。

当年赵武灵王拓疆至此，没有专门设立新的郡县，但是修筑了一座要塞，派驻有少量的戍卫军队。那叫要塞名为“高阙”，所以在这个时代叫高阙原，对应着地理概念上的后套平原。

襜褴部落的主力都在这里了，远远能看见最近那一大片游牧营地的星点篝火。

三路部队已经全都按时抵达位置，将整个的原野全都围住了。

自己亲自指挥的两千骑兵封住了东面和北面的出入口，沿途还抓获了近百号的牧人男女，关押在一起。

九原方向开来的一千兵将堵住了阴山南麓和黄河之间的狭窄地段。

另一路兵将是奉命从黄河南岸的库布齐沙漠悄然西进的，然后越过了黄河抵达西岸，又兵分两路，一路占据了西面的狼山，一路封堵于狼山和黄河间的南方出口。

黎明前发动攻击，襜褴人无路可逃，因为宽大的南面是滔滔黄河，只能全部束手就擒。

这场仗落幕后，得私下里好好表扬一下自己，烤羊羔、炖老母鸡，喝大酒。

后套平原，向南是宁夏，那里有肥沃的西套平原，也就是银川的所在；向西南是河西走廊。这些地方，不清楚是属于秦国还是属于匈奴？最好明天能从俘虏们的口里盘问个清楚……

“你听今夜的风，它几多情？让今夜的愁都消失无影踪。你看今夜的星闪耀天空，让今夜的梦都因你变唔同。”

李牧放松地哼着网络歌手小阿枫的《今夜》，浑然不顾一旁侍卫们看来的困惑目光，走进了自己的行军营帐，让自己彻底躺平。

另一处的草窠里，两个身影坐在草地上。

“尚都尉，咱们的将军，真是的……大伙之前都知道他待将士们好，没想到还如此的随和！”

“廖叔，将军一向对自己人如此，对外敌那可是不手软的！”

“唉~，我早年要是能在将军手下当兵就好了！”

“咋滴？您还想当更大的官？”

“都尉见笑了！我可不是那心思，将军说他其实最想的是让咱们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将军到哪里去还能找到？”

“是啊，我原先是个奴隶，将军为我赎身，还让我做了斥候营的统领，他的心思和行事，搁一般人绝对想不到和不会去做……”

“我是老了，但回家后一定给我那傻小子说，跟着将军，跟着都尉你，好好干！”

“荡一直就是个好兵！有廖叔你的言传身教。”

“活到我这把年纪，人才会明白：人生最重要的是平安、有归属感和被人看得起，这些都是将军给的，给了咱们整个北境的军民。”

“可不是嘛！廖叔。”

吾尚和廖章在星光下聊着天，话题是将军李牧，丝毫没有担忧明天的战斗会将如何。

密不透风的黑暗，阴森摇曳的魅影一路压迫着自己的灵魂，它又在张牙舞爪了，像是在示威，模糊的面容，扭曲的身躯，咆哮的呕哑，一切都让人憎恶。

幽森寒意，身心疲惫，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不知道出路在何方？恐惧和无力感再度盘踞了心头。

咬着牙继续向前，因为已经身不由己，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片昏暗沉寂了。

至暗时刻，有风拂面而来，似乎一道光照亮和温暖了自己的心田，耳畔响起一个遥远又平和的声音：“生活永远不会山穷水尽，隧道尽头总会有光。”

“你是谁？在哪里？”

没有得到答复，但那心头的光芒依旧，脑海中又随即出现了蓝天白云，锦绣山川，美丽的大湖畔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城市。

那个声音这才又响起，听来真切又镇定温暖：“苦难和牺牲是捆绑奴隶们的枷锁，也是勇敢者来日的勋章！英雄都是逆光而行，哪怕再见即是永别。”

“为什么会是我？终点又将是什么？”

魅影似乎也觉察到了异常，在痛苦地蜷缩扭曲，飘摇向黑暗的深处。

不可直视的光芒，璀璨遥远的星辰之河，深邃又神圣的声音：“青山美好，却有虎狼。扫除了凶残贪婪，世界才能远离愚昧野蛮，人们得自由与平安。”

暖意充斥，力量感回来，继续品味沉凝那声音和内容。

脑海里的异象层层褪去，前面出现了光，身处洞穴的最后一段隧道了。

走出黑暗，眼前的天地一片晴明，此时此刻是如此可亲。

一片废墟的城市，坚强勇敢的捍卫者们誓死抵抗着不可一世的入侵军。

毒刺导弹呼啸着划破天空，被击中的武装直升机化为一团火球，拖曳着一道黑烟栽落于地面，轰然碎裂。

标枪从战壕、废墟和掩体中飞出，刚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坦克和装甲车一辆辆被爆头摧毁，留下燃烧的残骸。

导弹恶毒地袭击城市，击中了一座火车站，无辜的平民伤亡惨重，整个世界在愤怒侵略者的残暴。

“只要你们坚持不投降，我们有的都可以援助！”文明的力量发出正义的宣言。

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了一座中世纪的中东城市。

一溜儿摆开的许多投石车，持续不断地发射、装弹、再发射，呼啸的石弹将城墙上的塔楼砸得扭曲着倒塌，城内中弹的建筑物在腾起的灰尘中摇摇欲坠，古老又雄壮的城墙在抽搐。

英雄手执大剑，于城头上和狂暴的敌人浴血厮杀，不断有更多的对方士卒脚踩云梯攀上城头。

两军对阵，旌旗无边，平原地方的地道中埋伏了一支精兵。

双方将士展开了血战，人沸马嘶互不相让……

残阳如血，厮杀半日的疆场将士们疲惫交加，像是完全凭借下意识在坚持。

远处的地方尘土纷乱，那支养精蓄锐的伏兵从地道中冒头出来，迅速排布成战斗队形，猛虎出山一般地冲向了战场，所向披靡，对手开始动摇和逃跑，己方的幸存将士爆发出一片振奋的欢呼，一起追杀败下阵去的逃敌。

铁骑刀光映衬的月色，各色服饰的胡兵番将，诸神俯视繁华纷乱中的各个族群，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大军如嗜血之兽，贪婪的目光里只有高如塔楼的黄金白银。

拜占庭的守军于绝望中坚持不投降，直到他们的国都最终被奥斯曼苏丹的大军攻陷，烈火黑烟在残破的城市角落里弥漫，悲剧四处上演。

李牧从绵长又迷乱破碎的梦中醒来，夜色未央，月在西天，星辰有些稀疏了。鼾声起此彼伏，身旁的将士们还在沉睡。

又梦见了身在洞穴，那段漫长、黑暗却迫人困惑向前的隧道；又是古今中外的战争场景，纷乱迷离，浸泡着灾难和人们痛苦的血泪。

“不能让世界沦于无边漫长的黑暗！哪怕面临的是一道送命题，自己也要努力去探索蕴藏光明秩序的答案，去解繁挫纷，愿阳光怡然。”李牧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心中发誓。

脑海中冒出来了两个词汇，“阳光革命”，“闪电革命”。

想起来了，这是有回翻看一本畅销历史书时读到的概念，那本书是一个外国著名学者的大作，名字记不得了，自己寻常其实是不太关注历史的。

其中的几个章节重点是讨论人类社会制度的演化和变革，内容发人深省，所以自己就记住了一些，这回竟然自动地飘浮了出来。

“闪电革命”是形容暴力推翻埋葬旧时代的一切，却并没能建立真正美好的新制度，法国大革命就是经典的案例，迷茫的人们并没能真正告别不堪的往昔，迎来他们向往的“自由、平等、博爱”。

而“阳光革命”的代表性案例是英国模式的，没有腥风血雨的改朝换代，却本着思想解放、社会繁荣和废除特权与压迫的秩序目标，平和却坚定地渐进，最终造就了文明和谐与昌盛。

“就当今这个时代而言，让人们认识‘自由、平等、节制’的价值，或许更为适宜……”李牧心想，他不认为自己的这一理念属于反智乌托邦。

温暖的气息喷在自己的面庞，是爱骑“照月”，它察觉到主人已经醒来了，通人性地溜达到了帐外，将脑袋探进来，凑近于主人的脸上。

李牧站起身来，伸手笼住了皮毛雪白的爱骑，“照月”也垂下脑袋拱入主人的怀抱，人和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脉脉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