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行囊,岳天青又出门绕行到楼后,背阴处杂草也稀,一块长宽三四尺的石板布满青苔,躺在地上。
岳天青两手掀起石板,露出底下方形大洞,深也约三四尺,里面满是黄沙。
蹲下随手一拨黄沙,就露出个酒坛,提起一看。
“兰花饮!”
“这时节倒也合宜!”
将酒坛放在一边,又合上青石板。
脚尖一勾挑,酒坛稳稳落入左手,岳天青猛的一跃,单手勾住楼檐翘角,借力一跃,站到二楼露台,再跃起勾住飞檐,翻身站上屋顶,动作行云流水极为顺畅,一看就没少这般上房。
将酒坛放在屋脊上,岳天青扫视一眼灰扑扑的瓦,径直跃下,依次搬上一张只有两条腿的小桌、酒壶酒杯,还拿抹布将桌旁的瓦都擦净,这才斜倚到正脊上躺下。
天边晚霞刚好晕开。
“哥!”岳灵珊在底下喊道:“接住啊!”
说着她便将饭盒抛起,岳天青探手接住,只见岳灵珊两手一攀翘角、又勾住飞檐,稳稳当当站到屋顶。
“咱们奔波一个月,当是犒劳,今天的饭菜好得很,有鱼有肉!”
岳灵珊说着走到小桌旁,斜倚躺下,伸個懒腰道:“还是在你这里最舒坦。”
岳天青将木盒里几道菜都取出摆上小桌,俱是大锅菜、自没有甚么精致可言。
“甚么酒?”岳灵珊抱过酒坛扫一眼上面的封纸道:“兰花饮啊?”
“竹底松根惯寂寥,肯随桃李媚儿曹。高名压尽离骚卷,不入离骚更自高。”岳灵珊摇头晃脑吟道。
“好诗、真是好诗!”岳天青大笑道:“我妹妹才二九年华,竟就能背下一首诗,真是厉害。”
“日后文气定然不输李清照、李冶、谢道韫他们了!”
“好啊,你又笑话我!”岳灵珊睁开眼,气鼓鼓的揭开怀中酒塞,将其倒进酒壶。
岳灵珊性玩闹喜动,自坐不住看书,但岳天青和父亲岳不群都爱看、她耳濡目染也就晓得一些。
皱着眉头轻舔杯中黄汤,岳灵珊斯哈道:“这般辛辣,也不晓得你们为什么喜欢喝。”
她说的是你们,但在岳天青听来,就是在说令狐冲。
“酒者、败德坏性,饮极生乱,自不是甚么好东西!”岳天青眼里映着天边晚霞道:“但若是像我们这般赏日落晚霞、江山生明月小酌一点,却是雅的。”
“总不能喝白水,或是喝茶喝到肚里都泛苦罢?”
岳灵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笑着说:“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我一直觉得你就该去考秀才、当状元郎,娶公主!”
岳灵珊说着眼睛都不自觉的泛起光彩,她看的话本、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再不就是大户小姐、妖鬼甚么了!
岳天青没好气道:“你才娶公主,从古至今娶公主的状元只有一个,那就是唐朝的倒霉蛋郑颢。”
“他出生荥阳郑氏,二十五岁高中状元,正要去已定婚约的范阳卢氏提亲,结果被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所骗,回城被迫娶万寿公主为妻,这万寿公主骄奢、万般宠爱长大自不好相处,郑颢又恨她破坏自己和卢氏的美好姻缘,俩人关系便一直十分不睦,自此以后,他就常常进宫弹劾媒人白敏中,直到44岁病死!”
“啊!”岳灵珊惊讶的张大嘴,喃喃道:“还有这回事,那郑颢也太惨了吧?”
岳天青冷冷说:“所以我常教你多看看书,书里面甚么人、什么事、甚么道理都有!”
岳灵珊一听看书顿时头大,端起酒杯遥敬道:“先看晚霞罢,再不看就落山了!”
犹自,她又低声说:“哥,怎么我觉得这晚霞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岳天青沉默片刻,道:“晚霞还是之前的晚霞,变的是你。”
“咱们这一路看过多少美丽景象?”
“咱们在海上的时候,那火烧云一起,天空连带着海面都是红彤彤的,海上生明月,整个星空海面,都是清澈明蓝似玉……”
“南方盛春花开万般、苏杭秀气迷人……”
“与他们比起来,这已经看过十几年、小小的华山,又怎能比较呢?”
岳灵珊陷入回想的茫然,回过神后点点头,笑着端起酒杯说:“原来是这样!”
俩人一口酒、一口菜边说边吃着,又渐而放下筷子只端酒杯小酌,绚丽的晚霞也渐渐褪去。
岳天青这时才拿起紫萧,盘坐直身,低悠萧声缓缓淌出。
其音若丝绵伤痛萦绕回荡在烟雨楼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若是能有后世人在,当能听出这是《神话》,要有当世乐师得听,也自能感受音律之怪异,大迥当前。
可偏偏身旁的是岳灵珊,她躺倚翘着二郎腿,随着音律微微颔首,一副沉醉模样。
等箫声停歇,岳灵珊才睁眼道:“洞萧就是不好,你吹什么曲子都有些伤感,教人听着心里难受!”
岳天青放下放下紫萧,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琴书都抒此意!”
转而,岳天青又竖起紫萧,一首蕴有他名此楼之曲悠然淌出,倒是欢快不少,但萧色仍显怨慕。
岳灵珊侧耳听着,莫名她一直都更喜欢这首曲子。
山道旷静,箫声悠悠淌出好远,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更显迷离。
骤然,岳天青放下笛子,看向楼下道:“你怎么来了?”
“我啊?”如银铃般脆声从底下道:“我吃饭的时候听郝萍师姐他们说,你们不去厨房吃饭,肯定就是在屋顶上看晚霞、看星星月亮,说不定还要吹曲子喝酒——”
“想着咱们也都熟,我还不晓得你们住哪里,就过来看看了!”
“喂!”曲非烟又道:“你们也不准备个梯子么?”
“我要怎么上去?”
吵吵闹闹的嗓音,顿时就将刚刚悠静之地毁得荡然无存。
“那有什么难的?”
岳天青道:“你的身手不会比猴子差!”
话虽如此说,岳天青却是站起身,跳下楼,又拎着曲非烟的后裳,将她提到屋顶。
站稳看黑乎乎的天边一眼,曲非烟大喊道:“还是来晚啦,晚霞都已经没有了!”
“你这般努力拜进我派,以后每天都能看见我们华山晚霞!”岳天青颇意味深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