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颜以扇遮面,欲拒还迎,要的就是这泾阳城人所皆知他这个神守便是这样的人儿,前几天和东熙湖在皇家宝库也是如此。今日之事他便等着朝上谏官来弹劾他。他这神守擅居高位,既能协助陛下做事,又依仗着神威,再不带点缺点如何能行。原来锦煦帝还没有这般依靠他,子颜想循序渐进,总是能让自己暗中行点事情。可意外的事情便是自己中了那岫岩之木,那日起,锦煦帝样样事情都肯定了子颜。这太危险了,子颜想到,这进京没几天,自己便如此招摇,实际上自己要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成。
朝堂议论也就这样,反正子颜背后有神君,他是草野出身,和那东熙湖倒是一致,行点下作事情,无非是给锦煦帝和宰相多骂几次而已。皇帝如此聪明,子颜这般必会让他看穿是故意所为。但那没有关系,越是让皇帝看穿他这般,越是会让锦煦帝觉得自己是想依靠他这个皇帝,反而会让他忽略自己的真正意图:子颜怎么可能放弃做一个正人君子的机会来替代端木氏呢。
子颜想到明日下午,终于可以到得中书省中,这便是走入了锦煦帝在祗项的那个核心。他这几日如此闹腾,也无非是让宰相觉得“孺子需教”。其实他对朝中的几股暗流现在也略有所知,两府王爷和安王是锦煦帝摆在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现在子颜也摸清了几个:一是东熙湖那边,别看他这个尚书令,在陛下和宰相当中的口碑也是不好,但东熙湖确确实实占着祗项第一权臣的名号,有了他便有了祗项半个朝廷。锦煦帝必定以为抓住了东熙湖的弱点,任由他在朝堂玩弄着权术,做着他自己不屑做的事情。然而他却没想到,东熙湖的胆子和野心能大到去叛国。东熙湖这边用的人里面一定也是混着锦煦帝的人,这些是子颜要去辨别的。东熙湖引诱着他自己下面人的无非是权和利。利,子颜有的是,而权这个东西,子颜也正在锦煦帝的朝堂慢慢建立。
子颜想到,还好东熙湖也算是他“自己人”,多花点时间抽丝剥茧,总能套出他的秘密。东熙湖相信了“那个人”的承诺,但有一件事情他是永远也不会知道。
子颜今日在曲屏楼得到了文官那里的第二条消息,他今日始知在中书省还有第三股势力,就是前朝宰相那里还是有门生和派系,冯提英既然能占着吏部位子,这些人一定是不少,按着东熙湖的性格,那些人一定是被长期打压,就等着机会。
第三个暗流,便是这延东君的府中,东平军七十五万人,竟可以不隶属于枢密院。墨麒在的时候那是恩宠,现在只能算是锦煦帝的一步棋子。但这墨宪在泾阳,难道是皇帝要换了延东君么?子颜想到,或许这才是祗项真正的突破口。今日那个墨宪到了晟炣宴上,这才是最让子颜奇怪的地方。墨宪是急于要交子颜这个朋友么?但他定是另有隐情在这里面。
锦煦帝给子颜交代的事情,无非都是历练,从铜鉴楼到挤兑两个王府,再到安王的枢密院。子颜也明白,春惜宫移交神宫这里,锦煦帝也是做给神君看的。现在锦煦帝对他的信任,还没有放心让他真的能去独掌这祗项所有神务和法术。
可这炙天神宫的机密,子颜很想知道:只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唐清欢到底是什么人。
子颜次日上朝前更衣之时,章文对他说,宫里来了消息,说是昨晚他去曲屏楼一事已经有人禀报了锦煦帝,皇帝让他今日上朝好自为之。子颜回头跟他说:“你们晚上都别等着了,今日宰相不会让我回来。”
早朝上,前几日,子颜得罪了安王,那些谏官今日可没放过子颜,这种种话语说来极是难听:两府世子本来名声就不好,子颜才结束神宫大典,白日里就和他们混去南城那种地方。神宫之事本来朝堂谏官是不许乱说,但是事关神宫刚回归朝廷,这神守在百姓面前如是这样一个人,如何让神君服众。谏官又说道:那里看见子颜的百姓都说,神守大人穿得艳丽,和世子们混到午夜才离开,对外说是酒席,倒是把隔壁花街的舞姬请了个遍。
这句句戳中的都是宰相的颜面,黄宗做人本分,他这个宰相是学生锦煦帝给他挣来的。听说玄武神君把子颜交给陛下教导,心中早就起了承担教导这神守的重则,哪里知道这子颜,陛下交代的事情能做,陛下不允许做的事情也敢做!
黄宗想到子颜午后便到中书省去受教,舒了口气,还好自己早有准备,今日这事情等下正好给个下马威。不过,这神守不同神宫其他人,神守待在神宫是不允许成家立业的,黄宗想到,这确实不公平。子颜几个师兄都已经把家室搬到京中,他小小年纪将来要孤独一生。可这个年纪,自己朝中偏是有王府世子这种带着去那种地方!
宰相等谏官说完了,说道:“此事不应该说王府么?神守到京才几日,他哪里知道这泾阳的东西南北。他在行宫之时,不也是才认识世子几个人,世子的宴会他不敢那么不给面子吧。”
谏官说:“宰相您不知,下官得到消息,说是宴席的帐都挂在了神宫下面。”
黄宗这时面上可真挂不住了,想到子颜如此聪明,怎么会这种事情留着把柄?上面的锦煦帝问:“子颜,昨日不是让你在神宫歇息,午后出去干嘛?”
子颜回答:“陛下,确实是世子邀请,臣到京中,还没有和他们见过面。要是到王府中去,那是太正式了,于是约在外面。”
锦煦帝问:“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子颜就摇摇头:“臣去过那边探访过事情,但昨日宴会办在茶楼,这何至于今日在早朝讨论这样小事,臣也不太明白。”
锦煦帝说道:“神守说的对,早朝之上,你们讨论这些干什么?子颜从北地玄武神宫来,哪里懂我们京城这些所在。要怪也要怪那些带他去的人,还有你们这些谏官,正事不查,揪着神守这点小事干嘛?他还没拿着朕的俸禄!”这话一出,下面的谏官住了口,回到自己队列中。
锦煦帝当着众人的面,对子颜说:“你今日下午本来就去宰相那里受教,昨日之事,你好好听宰相跟你讲讲道理,这些事情不便在朝堂上说。”子颜于是站起,转向身后,给陛下一揖:“是臣妄自菲薄,自作主张,陛下不要生气。”子颜抬起头来,看着锦煦帝时,陛下眼中藏着的确实是不悦。
子颜在勤愍殿和锦煦帝、宰相一起午膳时,锦煦帝问他前日大典时,子颜可有所见闻。子颜得了严青关照,不大敢说延东之事。锦煦帝自己提起,说妖孽之事要神宫帮忙去延东查探。子颜说,定会竭力,却见锦煦帝有些言不由衷。
沉默了一会,锦煦帝问他,昨日神宫收了多少捐献,子颜说鸣皓那里还在算着。黄宗道:“陛下,那是神宫之事。刚才陛下在朝堂也说了,神守是不拿朝中俸禄,因而这神宫之事您也不用问得详细。”
锦煦帝点点头:“子颜,你现在知道你这个神守有多大权力了,神宫和朕这个朝廷是大神定好的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朕的谏官是不能随便说你,该骂的也是晟裕他们。但泾阳城南太不正经,你要去玩,总是不好。朕想你到了这泾阳,先是忙着方勘之事,后来还中了毒,再就是礼部、户部安排的神宫事宜,真是一刻都没得空,朕本来想在后面御花园办场宴会给你接风的,这不还没有说,你倒是跑去了世子的接风宴。”
子颜说道:“陛下这么说,臣实在有愧,实在不配。”
“你是什么人,朕怎么不知道。今日谏官说过就算了,以后不要让他们这种人来浪费时日。你知道吗?这件事情,朕很不高兴。”说完了,直到子颜午后给黄宗带走,锦煦帝都故意没跟子颜说着话。
出了殿门,黄宗和子颜说道:“我是不大看到陛下那么生气,他昨日准了你在神宫休息,你怎么自己跑出去玩了!我看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宰相别说了,就是我自己不是,我又不想得罪世子,也是为难的很。”
黄宗想子颜说的也有点道理,不再计较,带着他回了中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