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过后,世界又恢复了黑白色。
冯然还是冯然。
我嘴中苦涩,面色发白:“大仙,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吗?”
冯然死去后,老汉又被逼着炖汤,联想到我和贺鸣的遭遇,定然是老汉从潘修武与少爷二人处得来了《锻体修行录》。
少女摇头:
“于此处来说,只是万千可能之一;但于你而言,这就是已知,也是注定。”
“不要想着去改变,因为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不信少女的说法:
“倘若我现在取走并烧毁冯然胸口的《药丹同契》,于他而言,未来会不会改变?”
“对于梦中世界的‘我’来说,结局会不会也随之改变?”
如果冯然没了医书《药丹同契》,老汉也就无法借用书内的悬线草向那主仆二人报仇。
没了老汉,贺鸣也就无处修习锻体法,更不会魔性深种,如此我便能凭借玉佩拜在长老门下。
若是这般……
若是这般,傅嫦也许不会死,吕安不会死,自在镇的一切也就与我无关。
可是……
妙心呢?朵儿呢?圆头呢?赤风呢?
少女抬头看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人呐,往回看时,总觉得在某个节点,要是自己做了和当初不一样的决定,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处处是选择,处处是徘徊。可临到终了,再回头看时,发现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路,那条路的名字就叫‘宿命’。”
“你可以夺走医书,去做一些事,若做成了,你也就变成了宿命的一部分,只是未必能得到你想象中的结局。”
我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诸不易,指了指安生与罗伯:
“大仙总是在说宿命,但你带这人来此,不也是想改变一些东西么?”
“我不知道原来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只问大仙,在此处,在这方世界,诸不易已经死在了这里,安生与罗伯的结局会有所改变么?”
少女指向我的胸口:“你有目窍,也生玲珑,自可看到未来在朝哪个结局偏移。”
我转身,看向安生,也看向‘自在仙’。
入目是夜,暗沉无月;入目是火,无穷无尽。
旷野无垠,二十米高的人参精颓然倒地,数百人举着火把,发出笑声、叫声,爬到人参精的尸体上,处处纵火,处处啃噬。
安生被捆缚在地,脸上尽是泪痕,眼泪早已流干。
他望向对面的青年,声音虚弱,嗓子沙哑:
“贺君,为什么?我和师父救了你,也救了他们,为什么你要毒害师父,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贺君?兄长?
我心下一突,顺着安生的目光,回头看去。
只见那青年举着火把,火焰在风中摇摆,青年的面容在光下阴晴不定。
书生打扮,面庞消瘦,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眉心一点红痣。
不是贺君又是谁?
贺君左手举着火把,右手从地上捡起一柄染血长刀,面容愁苦,沉默不语,随后用力挥刀,将安生枭首。
我不敢置信,喃喃自语:
“兄长……贺君……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为何要杀安生?为何要杀自在仙?”
贺君的耳朵动了动,回头,诧异,眸子里印出了我的倒影。
他展颜欢喜,眉眼间的哀愁悉数不见,扔下火把和长刀,朝我走来,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争弟,你那还好么?天地太平否?”
我手脚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兄长,一个布局杀了安生与自在仙的兄长。
两个人的形象怎么也重叠不到一处去。
他们,都是贺君么?
身旁彩衣翩翩,衣袖遮眼,待到少女收回手臂,贺君已然消失不见。
我们还在茶铺,世界仍是灰白。
我看向少女,内心有无数的疑问。
却见彩衣化蝶,门外毛驴轻轻踏蹄,伴随着它颈间的铜铃声,渐渐远去,徒剩少女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时也,命也,人所不能也……”
“你有许多问题,我也有,人人都有,答案只能自己去寻。”
我急忙跑出茶铺,只见彩衣少女倒骑毛驴,驴子一颠一颠,朝着远方踏去,我着急挥手大喊:
“大仙,我叫贺争,临绪州人士,若是再见,该怎么称呼您?”
彩衣少女举起青竹竿,竿头大红灯笼一摇一摆,声音有气无力:
“贺小子,名字只是个代号,纠结这些作甚?”
坎者的青竹鱼竿……
妙心的大红灯笼……
我脑海中灵光闪过:
“大仙,您是观妙真君,对么?”
少女轻笑一声,身影与声音一起消散在风里:
“观妙,观妙……这名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