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流言海啸般席卷了埃拉公国,无数窃窃私语的嘴巴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遍了城镇、乡村的角角落落。
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伯索公爵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恶狼的事。
从埃拉城逃走的赛尔维斯特罗与大贵族吉奥瓦尼迅速结盟。他们在西部的土地上招兵买马,发誓要把伯索公爵的人皮扒开,让全公国的民众清楚地看到:
坐在公爵宝座里的竟然是一条狼!
八岁的小女孩埃美莉娜又回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乔凡尼身边,这样的结局得归结于乔凡尼对伯索公爵深深的不满。
也难怪乔凡尼愤怒。
伯索公爵为了攫取埃美莉娜的丰饶领地,夺了乔凡尼的妻子,又在法律意义上“砍了”乔凡尼的头。
从公爵宣布乔凡尼死去的那一刻起,十七岁的热血青年失去了家族姓氏荣誉,也失去了宝贵的自由,不得不像老鼠一样蜗居在幽暗的秘密住所。
因为,他人活着,姓名和身份却从活人的世界划掉了。
乔凡尼从未离开过埃拉城,也无法在公众场合露面。但他从未放弃希望,他在寻找机会。
至于埃美莉娜是如何获救的,还得从乔凡尼听说伯索公爵的宫殿被下了魔咒开始。
乔凡尼的本意是要趁机刺杀公爵。他怀揣着匕首混进宫里,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人都在拼命往外面逃。
他在宫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伯索公爵,却意外地看到了昏倒在祈祷室里的小小的埃美莉娜。
乔凡尼一不做二不休,抱起埃美莉娜就逃,他要把公爵从他手里夺走的都夺回来。
后来,在伯索公爵仓促敷衍的葬礼上,乔凡尼恶作剧地出现在玛利亚大教堂,他手里还牵着执意要穿丧服的埃美莉娜。
乔凡尼不理解,埃美莉娜竟会为伯索公爵那样的变态掉眼泪。
小女孩的确很难过。她想起公爵躺在钱堆里的情景,现在他真的去见上帝了。
小小的埃美莉娜在公爵暗无天日的宫殿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已经感觉到自己衰老了。
尽管乔凡尼当初与埃美莉娜结婚的方式很不得体——她是被他半路抢去结婚的,埃美莉娜还是打心眼里喜欢乔凡尼。
他才是活生生的人,虽然公爵宣布他死了,但他比宫殿里的任何人更像活人。
乔凡尼性格急躁,容易冲动,行动起来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但他思想单纯,还有些可爱。
这与公爵宫殿里那些死气沉沉的面孔、蠕动在精美服饰里的迟缓的躯体、冷酷无情的灵魂有着天壤之别。
葬礼结束后,乔凡尼果然大胆宣布自己还活着。赛尔维斯特罗父子对此视而不见,所有能够拉拢的人都可以视为盟友。
乔凡尼颇为得意地带着小妻子重归故里,自然,他重新获得了属于埃美莉娜的广袤土地,成为西部那片富饶土地的男主人。
当落败的赛尔维斯特罗像一条丧家之犬逃到埃拉公国西部时,乔凡尼也听说了伯索公爵未死之事。他果断地张开臂膀欢迎了赛尔维斯特罗。
于是,乔凡尼的父亲吉奥瓦尼秘密联络了几位早已对伯索公爵不满的大贵族,反叛的浪潮在西部地区快速掀起。
如此敏感时期,伯索公爵的宫殿大门竟然对外界悄然关闭了。
这几乎是为流言蜚语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更加剧了埃拉城内的猜疑。
昔日埃拉城内名目繁多、奢靡挥霍的各种娱乐活动被毫无征兆地取消了。
上流社会以公爵为首的醉生梦死的盛大宴会也成为昨日记忆。
留在伯索公爵宫里的杂役工匠被大量遣散,之前从宫里逃走的侍从侍女胆敢回来的一律被关进监牢。
内乱四起,公爵的统治摇摇欲坠,他却没有任何出兵平息叛乱的举动,反而躲起来拒绝面见任何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以公爵暴虐好战的性格来看,这口气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缩头乌龟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雇佣兵队长加莱阿佐带领重兵日夜把守在公爵的宫墙之外,似乎只准备保护公爵一个人。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人看见侏儒蓝侬像一道影子飘进伯索公爵的宫殿。
他的脸藏在兜帽里,矮小的身子裹在墨黑的袍子里,似乎又缩水了。
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完全不像挥舞着镰刀跑在抢金子队伍最前列的那个侏儒蓝侬。
这件事引起了好事者的注意。
有几位吃了公爵的闭门羹的庭臣,耐心地守在宫门外面。他们想等侏儒蓝侬出来,好趁机逮住他,问问公爵在里面做什么。
他们等了很久,侏儒蓝侬再也没有出来,他就像走进老虎洞里的绵羊,被活吞了。
然而,从侏儒蓝侬进入公爵宫廷的那一夜起,事情便有了转机。
雇佣兵队长加莱阿佐迅速放出惊人的消息,公爵已准备派人与赛尔维斯特罗谈判,承诺会将王位传给他。
并且允许赛尔维斯特罗迎娶财政大臣夏念祖之女夏绿凝为妻,只要他放下武器,不再参与西部叛乱。
城里虽然人心惶惶,日子还得继续。
这一天,屠夫马丁赶着十头牛从郊外的农场走向埃拉城内。
牛群并不好掌控,它们随便在路上拉屎撒尿,任意吞食路边的野草。
经过阿戈兰特的“鬼堡”附近时,牛群突然停下来,它们发出低沉而恐惧的叫声,着魔一般集体狂奔:
牛群冲毁了“鬼堡”不堪一击的围墙,闯进了破败荒芜的院落,将一个慌慌张张跑出来冒充斗牛士的男仆撞飞。
它们在一条肥得走不动的狗肚子上踩出牛蹄子大的洞,并且顶断了捆绑在一棵大树上的铁锁链,然后扬长而去。
屠夫马丁战战兢兢地走进“鬼堡”,想就赔偿一事与阿戈兰特骑士讨价还价,结果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屠夫马丁丢给院子里受伤的男仆一块金币,便鞋底抹油溜了。
牛群跑远了,“鬼堡”里恢复了宁静。
被撞开锁链的大树轻轻抖了抖被勒出血印的身子,从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一颗惨白的布满霉斑的头颅。两只小眼睛里狡黠的光一闪,头颅又隐没不见了。
当天晚上,三辆马车神秘地出现在屠夫马丁的店门前。
从车上走下来六位遮蔽得严严实实的人,这是他们第二次与马丁做生意。
破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里昏暗的灯光映出屠夫马丁精瘦的身形。
马丁提着灯带顾客走入后院,那里堆放着客人需要的新鲜牛肉和柔软多汁的牛内脏。
当这六个人把牛肉装进袋里抬出来时,却发现马和马车消失了。
马儿全被厚厚的黑纱蒙着眼睛,怎么可能自己走掉呢?
就在这群人慌乱惊疑之时,暗夜中涌来一股彻骨的寒流,伴随着诡异的“咯咯”声。
一只戴斗篷的巨大怪鸟从天而降,扑向六个惊慌失措的人。
眨眼工夫,六张空荡荡的人皮和六张扎煞着毛的狼皮从空中纷纷飘落。
失去躯体支撑的长袍短褂裤子鞋袜也跟着飘下来,落地发出低沉的叹息。
屠夫马丁哆哆嗦嗦地躲在屋子里,他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在死神带走他之前,他看到黑斗篷里空荡荡的。
怪鸟消失了。
黑暗中又驶来一辆马车,马蹄落在路面无声无息。
从马车里跳下一个魁梧的人,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片刻,便立即弯腰摸索着,将丢弃在地上的人皮、狼皮、衣物一股脑扔进马车里。
最后,他点燃蜡烛,目光快速扫视地面,一双肿眼泡在迅速熄灭的烛火里模糊了。
第二天清晨,伯索公爵的宫殿外围了些看热闹的人,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群士兵正“叮叮当当”地把一张张狼皮钉到宫殿的墙壁上。
“这样看来传闻是假的,公爵如果是狼的话,就不可能这么干!”有人说。
“对呀,狼可不会把狼皮钉在墙上!”马上有人认同。
“看来公爵是想给那些传播流言的人看看,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嗤,真相?你能看出来什么真相?”也有人嘲弄。
“最好把埃拉城的恶狼全部抓起来钉在墙上,那才好呢!”
“啧啧,多奢侈!天冷了我可以到这里挨着狼皮褥子晒太阳,想想都舒坦!”
“还不如偷一条拿回去当褥子使,那才过瘾!”
“吆喝,你偷一下试试!绞刑架在召唤你呐!”
“掩耳盗铃。”有人刚发出了这样的评论,就被雇佣兵队长加莱阿佐拖走了。
聒噪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值得一提的是,从这天开始,埃拉城的狼族忽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听说恶狼袭击人类的事情。
也就在这天上午,屠夫马丁的妻子神色不安地走进玛利亚大教堂,她跪倒在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脚下,泣不成声。
当大主教询问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时,马丁的妻子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欲言又止。
等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马丁的妻子抽噎着,从自己的竹篮里拿出一包东西。
她解开麻布袋子,双手颤抖着,将一样散发着腥味的东西铺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