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诗画歌舞、美饰华服不过锦上添花的东西,如何能与为生存栉霜沐露的庶民产生共鸣?贸然闯入其间不过看个热闹而已,便如同凉人在街上看那些从西域、南海传来的杂耍,图容貌衣着之新鲜,贪把戏表演之惊奇,看过便看过了,若非有钱有闲的人,否则哪舍得工夫和资财静下心来钩深探赜。
再者,有工夫看热闹的多非普通人,若不能自庶民中发扬光大,又谈何普及教化,到最后又要变成贵族圈养的玩意儿,一时新鲜感带来的人潮鼎沸不要也罢。
“耕织,食衣,农工,如鱼之水,离之必死无疑!”裴靖笑了一声,笑容里有些不怀好意,“生存乃文化之基,断不可本末倒置,否则便是空中楼阁,迟早烟消云散。”
若想控制一处人地,便得从高低贵贱皆不可缺的吃穿用度入手,使其衣食住行尽为大凉所出,便如同魏晋名士离不开的五石散,天长日久,深入骨髓,离之抓耳挠腮,戒之不似人形。
“智者不寿,”盛瑾瑜斜眼瞄着裴靖,意味深长地扬眉,“陛下务必当心啊!”
“你个王八羔子胡说什么!”宁宴闻言勃然大怒,“陛下,此贼诅咒天子、贼心不死,快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他只一张嘴,怕什么!”裴靖揉了把宁宴的脑袋以示安抚,眼睛依旧看着舆图,未曾赏给盛瑾瑜半个眼神,“不寿总比庸庸碌碌强一些,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盛瑾瑜反看向奚迟,“不知奚郎君作何感想,整整一年只写了四篇文章,未出一本诗集,是打算彻底消失在文人视野中?”
“在下生活美满,无意呻吟春秋,”奚迟伸手捋顺裴靖鬓边微微晃动的珍珠流苏,“怀瑾兄倒是又出了一本文集,在下有幸拜读大作,幽怨孤寂之情溢于言表,想来定是心意坎坷吧?”
“我坎坷是因为谁?”盛瑾瑜眉眼森冷,表情愤激,“若非有我在外为你二人披荆斩棘,哪有你们的好日子过,你可知外头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蜂浪蝶,没有我挡着,陛下早栖香宿雾、沉酣花林了!”
“你胡说!”裴靖险些跳起来,竟有人敢当面污蔑她!“你这是诽谤!他诽谤我啊!我不是那种人……”
“陛下!”安歌趋步进门,打断裴靖苍白无力的狡辩,“南诏高山诺求见。”
高山诺?
裴靖面露茫然,“高山诺是谁?”
安歌挤眉弄眼地一笑,“回陛下,便是那位南诏少年呀!”
盛瑾瑜立马翻眼撇嘴,阴阳怪气,“我不是那种人。”
裴靖有点尴尬,低头吸溜着盏中的茶汤,直到玉盏见了底才无奈地放下,“宣。”
盛瑾瑜没好气地“嘁”了声,拽着不情不愿的宁宴去书阁暂避。
高山诺不懂大凉礼数,跨步进门来,弯腰行了个手势奇特的礼,大凉话说得倒是口齿清晰,“外臣高山诺拜见皇帝陛下,愿诸天神保佑陛下吉祥如意。”
裴靖看到这位名唤高山诺的异族少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宁宴,热情奔放如盛夏午阳,令人不由得心生欢喜,便忙赐其入座。
宁盛二人躲在拐角处偷偷窥视,盛瑾瑜悄悄与宁宴耳语了几句,宁宴登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裴靖未曾觉察那边欲起的波澜,一门心思和高山诺打探情况。闲聊中,她得知此人并非南诏人与康居人的混血,而是地道的康居人,因动乱随族人迁居南诏,又因相貌出众被选入宫中,进而随使团来到大凉。
高山诺似乎仍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随使来访的目的,“皇帝陛下,外臣以后都要住在宫里吗?”
“此事容后再议。”裴靖笑容温和,“我从未去过康居,你且与我说说康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