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闻言甚为愤慨,她还以为同僚都是好人,原是监视她的“狱吏”,简直岂有此理!既而寻思片刻,亦觉贸然使女子参加科举的提议尚不成熟,她都看不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何况普通女子,且女子向来远离政治、不通国事,如何能在考试中脱颖而出,理当先立女学才对。
“女学?”裴靖不解其意,大凉有女学,教授女子读书识字、女工织绣、打理庶务,女官考试亦年年举办,今年只内廷便录了二十三人,皇城诸司也录了十余人。
文禾“哎呀”一声,“臣指的是专为科举准备的那种,如此方能在考试中据有一席之地呀!”
裴靖恍然大悟,却予以否决,“尚早。”
“可陛下从前教导过臣和孙令萱,要做出一番成绩,而不要拘泥于后院。”
“那些话适用于群体中的每个人,但不适用于一个群体,你所言之事非当务之急,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遍地开花。”
“可世间有许多才女无法施展人生抱负,我们身居高位,怎能不救其脱困?”文禾柳眉紧蹙,神色忧郁,“两位姑姑为国捐躯,臣亦是公主,却无所作为,岂敢枉受万民供奉?”
裴靖为文禾突如其来的觉醒感到惊喜,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与其认真解释说,“她们远不止身体被围困,倘若如你所说一般鲁莽地使她们脱离熟悉的环境,只会适得其反。”
灵魂上的“锁”世世代代、时时刻刻都在吮吸人的精神与意志,这把锁不可能只靠几句话、几条律令便能敲碎,必然需要前提条件,即改善男女之间最基本的差异。
耕与织,战与农,劳作与生育,功业与孝悌,毫不相干的二者却总被拿来对比,只从肉眼可见的时间与结果衡量二者的辛劳,而忽视那些无形的付出,如此自然总是后者吃亏。
当一亩田一名男子可耕一名女子亦可耕时,一张弓一名男子可撑一名女子亦可撑时,孝悌可为而功业亦可为时,才不会有人再去斤斤计较体力付出的差异,而会着眼于无形价值的体现,到那时,自是价值高者说了算。
而在生理差异中,生育又是最根本的束缚,如不能使生育变得轻松、无论男女皆可自由孕育,女人便总要被生育带来的后果所拖累。
“那便禁止入仕女官生育,如何?”
“选择成为母亲是女子应有的权利,你这般会给她们造成更大的困境和后顾之忧。”
“那便教女官先入仕。”
“她们之所以格外出类拔萃,是因其本就是官人之女,自幼便有接受女官教育的条件和意识,若使其为官,于其家有大利,而于其国有大害。善耕者耕,善治者治。治国不能只求平等无差,国家需要的是人才,而非男人或女人,若有用,即便畜牲也可高官厚禄,若无用,即便圣贤子也不能网开一面。”
现在的大凉内部初平而四面虎视,更需源源不断的人口和波澜不惊的环境,要男人为国家冲锋陷阵,要女人为国家生育人口,要农户工匠生产必需品,要各尽所能而避免出现不必要的矛盾。
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能稳妥长久。
文禾仍认为这不过是裴靖一句话的事,政令推行得都很顺利,金口玉言不会有人敢不听。
裴靖当真无奈,政令之所以顺利推行,一因未曾真正颠覆深层利益,二因及时补上了利益缺口。
世间最稳固的关系不是盟约,而是分赃。
譬如取缔私学,虽使教育公平,却掐断了一条跨越阶层的门路,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再难获得超越阶层的资源,而在一模一样的条件中,有人可以一飞冲天,有人到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做工。
说到底,不过是以一种公平的方式划开天才与凡人的鸿沟,使资源集中在天才身上,又保证有足够数量的农工户维持国家运转。
又譬如禁止纳妾,但私生子也可继承家业。养得起外室与私生子的门户必定有些家资,此虽与纳妾无异,却可释放资源,男女会在财产的刺激下结合生育,却又可以自由婚配,进而生育更多人口。
她保官人荣华,只要官人付出土地与人,他们如何不从?寒门难出贵子,却有武举为底,他们如何不感激?
一切变革政令,皆因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稍有不慎即全数崩盘,陷入万劫不复。
“我已使工司加紧改良武器工具,使医司研究有助于生育的技术和医药。”裴靖将医司的事交由文禾辅助,如需帮助,尽管来提,“切记,欲速则不达。”
“臣这便瞧瞧去!”文禾欢呼雀跃而去,但不久又折了回来,扭捏开口,“臣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