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星也是这般想的,可他的戎马生涯实在逆风逆水。
初出道便遭遇阴险狡诈的严忠,在渝州吃了个大亏,幸好在凤州把丢掉的面子找了回来。又遭遇能征善战的呼衍安达,前后交战数年几无所获,最后胜利和功劳都被花里溪得了,自己只得了个“固守不退,悍不畏死”的名声;继而随裴靖出使谈判亦是平平淡淡,无甚功绩。
许是被南戎吓破了胆,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于跌宕,总之这人后来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一心想着往文官这条路靠拢,莫说造反,连遭逢外族侵扰都要求助于泸州,经年以来,能摆上台面的功绩可能只有帮裴靖坑了杜氏一把,任谁听了都感觉此人有点能耐但属实不多,这般如何能够圆梦?
得知火器已有成效,裴靖特地派他去回鹘,好借此机会提一提他的胆气,杀一杀外族压在他心里的威风,否则这一趟该是赵毅去的,那人想给小冉挣个诰命,不过小冉的诰命从蛮族那里挣到了。
伊南星深知裴靖苦心,故不敢辜负,战中处处身先士卒,果然斩获泼天功劳。此刻俯身稽首,言辞真挚,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裴靖敲敲案,打断没有意义的感恩戴德,让这人详细说说平回鹘叛乱之事。
回鹘挑衅被她定性为叛乱,意思便是此事自始至终都只是大凉的家事,而回鹘那块地自古以来便归大凉所有,只可惜为外族侵占多年,而今总算驱逐外族,收复失地。
有史以来,回鹘从未属于过中原,如何“自古以来”便得看太史监的聪明才智了。
“平叛……”伊南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便明白了,忙连连称是。
其实他没什么好说的,一切行动皆遵从裴靖所予密敕,过程随机应变。
去年冬月初,他以“响马横行,保护商道”为由陈兵汉杀关口,借此取得过往胡商的信任,寻得往回鹘王廷的其他通道。
接着秘密拜访奚族族长,一为借道,从奚族领地绕过商道至近道入口,免南戎扣留或出兵拒之,二为扬名,借奚族族长之口将回鹘王的罪名散播出去,使凉军出师有名。
奚族弱小,也靠那条商路维持生计,族长对回鹘的野心早有耳闻,无奈力有不逮,一直提心吊胆着,大凉肯出面维护商道利益再好不过,对伊南星自是有求必应。
入境回鹘后,他派人盯紧回鹘与南戎、牂牁、高会的边界,先在南戎边界抓到了回鹘王派出的使者,后在牂牁边界遇到了出国求援的回鹘宰相。
待宰相出境,他立马昼夜兼程直逼国都,半路歇了一日多,以使己方不至于到得太早,免得宰相提前收到消息回程,结果证明时间刚刚好,宰相赶回时一切皆已无力回天。
裴靖对伊南星的计算和大胆甚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那些喽啰没造你的反?”
“回陛下,臣等已尽数歼灭。”伊南星思忖片刻,又补了一句,“未祸及族人。”
“好,我大凉乃礼仪之邦,一向与人为善,从前如此,往后亦应如此,戎事更当克己复礼,方得万民所向。”裴靖合上汇报伤亡人数的军报,丢到火盆里烧了。
火舌陡然蹿升,将薄薄的纸张卷入其中,迅速灼为灰烬,只余小小一角,缕着焦黑的边,露着三个蝇头小字,“七万三”。
伊南星顿首,“臣谨记陛下教诲。”
裴靖摆摆手,让他回去歇息。
伊南星再稽首,慢慢退出天权殿。
“回鹘有多少人?”裴靖问身旁的奚迟,随手翻出另一份盖着泸州公章的军报也丢进了火盆里。
奚迟将关外诸族群一并答了,“回鹘族人约七十二万,奴隶二十余万,蛮约三十六万,巴约三十四万,奚约二十九万。”
“鹘失三千众,蛮失两千众。”裴靖提着一把金色的小剪刀走到万州舆图前,将回鹘、奚与蛮这三个名字剪断,轻声嗟叹,“战争残酷,百姓可怜哪!”
孙荣洲默默去到舆图后,将断开的丝线自绢上抽出,回鹘、奚与蛮自此从舆图上消失,只剩几个微不可察的孔洞。他随手一抹,经纬交错间,孔洞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三地从未存在过,只是一场臆梦。
裴靖重新端详了一遍,心下很是满意,但又不够满意。
是时,宫人叩门,呈上一摞奏疏。
奚迟接过,大致扫了两眼,“是国书。奚族长率部请求归化,高会主、牂牁主请为属国,愿送少主为质,南戎申请开通关外道商道。”
裴靖这下满意了,“奚入为州,族长为刺史,教他来京入历,关外道尚为兵燹之地,暂不予以通行。”